鐘離徹笑容很是嘲諷,可看着鐘離淨與白玉笙有三分神似的臉,他到底是低下了頭,啞聲笑道:“鐘離明風嗎?他的事該從很多年前說起,不過既然是年少時老朋友的兒子想知道,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謝魇覺得這人真怪,剛才還說鐘離笙和鐘離明風親如兄弟,現在又說他自己與鐘離笙的老朋友,很像在撒謊,他遲疑地看向鐘離淨。
鐘離淨依舊盯着鐘離徹。
鐘離徹閉了閉眼,說道:“那是三百年前的故事,雲國開始對付鐘離家,鐘離明風便是嫡系一脈,家主因謀逆罪被斬殺于雲王宮,兒女悉數被囚禁天牢,唯有嫡系長孫鐘離明風,因為年紀尚小,逃過一劫。”
他嘴角勾起一抹譏笑,“家主都換了人做,嫡系一脈又得罪了雲王,有點腦子的,誰又會去管鐘離明風的死活?将他扔到鄉下分支家中,讓人給點吃喝,不至于死了便是了。而新家主想方設法讨好雲王,勉強解決了鐘離家覆滅的危機,而在那段時間裡,鐘離家也培養出了不少天驕,其中有我,也有你的父親,鐘離笙。”
他說着凝望着鐘離淨的臉,語調裡似乎多了幾分懷念,“你父鐘離笙符道天賦卓絕,頗得家主倚重,可若不是因為白玉夫人身體有恙,需要鐘離家的藥,在他父親死後,他也不會留在鐘離家。而我,與鐘離笙也算是一同長大,我是族學中同期至強之人,他卻始終不願接受我的約戰,在我看來,我對他是英雄相惜,也将他當做我在鐘離家中唯一的對手,直到……”
“直到,鐘離明風出現。”
鐘離徹嗤笑道:“那小子,自小被送到鄉下,居然能在族中試煉裡脫穎而出,與鐘離笙一見便成知己,我承認他的天賦不亞于我和鐘離笙,甚至比我們更強,沒過多久,他果然踩着我的敗績,走到了新家主面前。他可真蠢啊,新家主再愛惜人才,又怎麼可能冒着得罪雲王讓整個鐘離家覆滅的風險,幫他救出他的父母呢?”
謝魇敏銳地聽出他話中的不甘,“你嫉妒他?”
“嫉妒?”鐘離徹眼裡閃過一絲迷茫,而後低聲笑起來,十分嘲諷,“或許吧,我不喜歡鐘離明風,因為他們嫡系一脈得罪雲王,險些害了整個鐘離家,我也不甘心被他擊敗……他分明一直待在鄉下,又怎麼能勝過我?我也不甘心,鐘離笙這個眼裡除了母親白玉夫人與符道再無其他的人,居然會與鐘離明風成為知交好友,還要幫他去救父母,他運氣可真好。”
鐘離淨斜了謝魇一眼,卻也出聲道:“你不喜歡鐘離明風,與他們嫡系一脈無關,雲王要對付鐘離家,不管當時的嫡系是誰,鐘離家都會出事。你隻是太過自負,恨鐘離笙看不上你,鐘離明風比你強。”
鐘離徹頓了頓,“不愧是鐘離笙的兒子,你果然是來報仇的。不錯,我便是看不慣他們比我強,我心有不甘,隻想毀了他們。”
謝魇問:“你做了什麼?”
鐘離徹笑容陰沉,“我去告發他們了。可我沒想到,鐘離明風背後有高人相助,那個人救了他和鐘離笙,還幫他将他的父母救了出來。雲王震怒,家主為了補救,聽了我的建議,用白玉夫人做要挾,讓鐘離笙返回鐘離家,然後……然後,白玉夫人病重離世了,在鐘離明風和那個人幫助下,鐘離笙大鬧鐘離家,殺了家主。”
鐘離淨已然信了白玉笙就是鐘離笙,也終于明白白玉笙為何抛棄本姓,此時此刻,他看鐘離徹的眼神也湧現出幾分冰冷的殺意。
“你确實該死。”
因為一己私欲,害了白玉夫人,還口口聲聲稱鐘離笙為年少時的老朋友,他怎麼夠格?
鐘離徹不怒反笑,“我是該死,可鐘離明風就不該死嗎?他給鐘離家帶來了滅頂之災,卻想扔下這個爛攤子,帶着父母一走了之,他就不自私嗎?好在蒼天有眼,他父母在天牢被廢了修為,根本受不了逃亡的苦,族老派人告訴他們,抛棄這個離經叛道的兒子,将他殺死,雲王也不會再深究嫡系一脈的罪責,而他們在獄中生下的小兒子也可以回到鐘離家。”
鐘離淨眉頭緊鎖,“他們動手了?”
“是啊。”
鐘離徹說話語調慢悠悠的,透着近乎癫狂的喜悅,“氣運極佳的鐘離明風,終于變回了他最初天命孤星的命格,他被父母背叛,被抓回鐘離家,雲王派人嚴刑拷打,要得到他修煉的功法。據說那功法是他背後的高人所授,連雲王派來的修士也鬥不過他。雲王為了功法,暫時放過鐘離家,甚至以鐘離明風為餌,要引出那位高人。”
謝魇問:“後來呢?”
鐘離徹順着他的話回憶到這裡,笑容很快淡去,“雲王敗了,鐘離家也敗了,我還記得那個晚上,鐘離笙帶着那個人回來,雲王的人根本鬥不過那個人,他們走的時候,鐘離明風給他的父母磕了三個響頭,斷了他們之間的親緣。在那之後,鐘離明風和鐘離笙都沒有再回來過,哪怕鐘離明風的父母死後,他也沒有回來過。而鐘離笙留在鐘離家的唯一原因便是白玉夫人,白玉夫人死後,他便沒有再留在鐘離家的理由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隻親眼目睹了鐘離家的衰敗,或許他們早已經改名換姓,離開雲國了吧。”
鐘離淨聽完沉默了須臾,“救他們的高人是誰?”
鐘離徹搖頭,神色莫名,“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來自遠海海國,或許你會見過他。”
他看着鐘離淨幽藍的眼睛,微眯起眼睛,回憶道:“我曾經想追查這個神秘人的底細,偷偷跟着鐘離明風到過海邊,這個神秘人定然是發現我了,可是他沒有将我放在眼裡,隻用一個眼神,便徹底震懾住了我。”
“我記得,他應該是鲛人,與你一樣,有着一雙藍色的眼睛,他的尾巴很長,是銀白色的,像月光一樣聖潔,像傳聞中的海神。”
“銀白色尾巴的鲛人?”
謝魇去過四海城,水族并不介意将自己的本體顯露出來,而鲛人中便是以尾巴為傲,尾巴越有力、鱗片的色澤越純粹、越漂亮,也側面昭顯了他們的血脈等級,但他從未見過銀白色尾巴的鲛人。他思索着看向鐘離淨,想來鐘離淨會知道這種罕見的純血鲛人,卻見鐘離淨似乎愣住了。
謝魇握住鐘離淨手腕,“阿離?”
鐘離淨眸光一頓,目光再次落到鐘離徹身上,“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個人是海國鲛人?”
鐘離徹疲憊地搖了搖頭,“那個鲛人修為很高,連雲王派來的王宮高手都鬥不過他,我若說出去,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添麻煩嗎?”
“你倒也有些小聰明,可惜,沒用在正途上。”謝魇看了鐘離淨一眼,見他似乎不想問了,便主動問鐘離徹,“那斬仙錄又是怎麼回事?聽聞你後來也算重振了鐘離家,還讓當時的雲王奉你為座上賓。”
鐘離徹哂笑,“事到如今,我沒什麼話不能說的。說起來,能得到斬仙錄,我要多謝這個鲛人。那夜我被他發覺後,慌不擇路想要逃走,不小心入了一片深山,得到了斬仙錄的殘卷。後來鐘離家大亂,鐘離明風走後,看着鐘離家落魄,我心有不甘,便賭了一把,修煉這部殘卷,誰能料到我真的賭赢了,可我也輸了,我未能保住鐘離家,也落得被困百年的下場。”
他當年能重振鐘離家,也是有點本領的,他擡眼看向謝魇,勾唇道:“你也想要斬仙錄?”
鐘離淨不由看向謝魇。
謝魇從容不迫地笑道:“我是想一觀斬仙錄,但如何處置你還得看阿離意思。幾代雲王關了你上百年都沒殺你,可見你一定還藏着關于斬仙錄的秘密沒有告訴他們,想必你也不會輕易将斬仙錄交給我們。”
鐘離徹也笑了,“你猜對了,真正的斬仙錄殘卷原件在我手裡,可我未必就不會交給你們。我注定無法從這裡逃離,如今碰見鐘離笙的兒子,也算是我的命,你們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将斬仙錄給你們。”
鐘離淨面無表情道:“什麼事?”
謝魇有些意外,還以為小壞蛋不會答應,沒想到小壞蛋……他應該不會想要斬仙錄吧?
鐘離徹的元神幻影已變得虛弱,鏡靈又揮出一道靈力替他穩固,一邊催促鐘離淨幾人。
“主人,他的元神不能離體太久,應該回去了。”
鐘離徹更了解自己的狀況,他緩了緩,眼神複雜地看着鐘離淨,“在你來之前,我堅持活下去,隻是因為不甘心,不想讓雲王得償所願,而如今,我已經被關了太久。”
謝魇道:“你想出去?”
鐘離徹低笑一聲,緩緩搖頭,“殺了我吧,替鐘離笙和被我間接害死的白玉夫人報仇。”
此言一出,幾人俱是錯愕。
鐘離淨定定看着他,“你罪孽深重,是該死,但被困此處受此折磨,死倒是讓你解脫了。”
“是。”
鐘離徹苦笑道:“我四肢被折斷,五感靈脈被封,若回到本體,不能說話,不能視物,也聽不見,對我而言便是生不如死的羞辱和折磨,即便你們破了法陣,我也逃不出這大獄,甚至連自殺都做不到。”
“所以……”
他看向鐘離淨和謝魇,凝神掐訣,将深藏在心魂之間的斬仙錄殘卷取出來,那殘卷化為一片殘破的血紅色玉簡,懸浮在他們之間,煞氣外洩,而他幾乎耗盡了心力,喘着氣緩了好一陣,才啞聲說出後話。
“殺了我,替你爹報仇。”
斬仙錄殘卷現世,陰冷妖氣瞬間席卷整個地牢。
謝魇丹田内的妖血竟有了反應,他心下一驚,鎮壓住螣蛇妖血,壓抑伸手拿到殘卷的沖動,微微側首詢問鐘離淨的意願,“阿離?”
鐘離淨閉了閉眼,揮出一道靈力,将殘卷丢向謝魇。
謝魇頗為詫異地接住,但鐘離淨已走向鐘離徹。
“我最後再問你一句,鐘離明風跟那個鲛人走了?”
鐘離徹無力地漂浮在鏡靈為他築成的護魂光束中,聞言淡淡一笑,“也許吧,你若想找到他,或許可以先去海國找到那個鲛人。”
鐘離淨眉頭緊鎖,緩緩伸手。
玉白指尖虛指鐘離徹眉心,一點靈光飄出來,鐘離徹忽而深呼吸一口氣,便閉上了雙眼。
靈光沒入鐘離徹元神,讓他的元神開始不穩,鏡靈思索着收了靈力,鐘離徹的元神崩潰的速度變得更快,他似乎并不痛苦,但在四肢開始消散時,他又睜開了雙眼,仰頭望向地牢漆黑一片的上空,“可惜,我曾經不折手段想要變強,最終還是沒能再見到鐘離明風和鐘離笙,向他們證明,我,鐘離徹……從來不輸給他們。”
最後一字落地時幾不可聞,他的元神徹底消散,原本躺在祭台上的身體随之沒了氣息。
鐘離淨靜靜收手,看着地上那具狼狽的屍體一眼,便冷漠地移開了眼,讓鏡靈回了識海。
到此刻,謝魇才恍然回神,捏着手中的玉簡問鐘離淨,“他給阿離的,阿離為何給我?”
鐘離淨瞥他,“不是你想要?”
謝魇心情有些複雜,因為他想要,小壞蛋就答應鐘離徹的要求,拿到斬仙錄就給了他?
小壞蛋……為何對他這個幫忙解幻情花毒的男人這麼好?甚至還不知道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