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塵對謝魇的出現并不意外,甚至等他們說完話才說話,還很禮貌地勸說他們:“兩位道友,此乃雲國國事,還望你們不要插手。”
謝魇看向這個穿着一身白金袈裟的小和尚,饒有興趣道:“若我們非要插手,你待如何?”
淨塵彎唇一笑,三分神性,三分邪性,語調輕緩,卻頗為駭人,“兩位道友若非是要動手的話,這份因果,隻怕你們承受不起。”
好狂。
謝魇回頭跟鐘離淨對了一眼,便知道鐘離淨定然不會退,他抱起胳膊,笑着打量淨塵,“我看你滿身罪孽,也不像個正經和尚。”
淨塵輕笑搖頭,“道友有所不知,我所修的是殺生道。我順天而行,護的是雲國國運。”
謝魇覺得自己胡說八道已經很厲害了,沒成想還有人比他更離譜,他十分佩服,“我倒是頭一回聽說修殺生道的佛修,長見識了。”
淨塵笑應:“如今聽聞,親眼所見,倒也還不算晚。”
謝魇不禁撫掌稱贊,“你是我見過最獨特的佛修。”
淨塵颔首,“道友過獎。”
謝魇心道絕了,回頭跟鐘離淨傳音,“你們剛才說到哪裡了?這小光頭太能掰扯了吧?”
鐘離淨斜他一眼,“什麼都還沒說。”
淨讓謝魇跟人掰扯了。
謝魇無辜地眨了眨眼。
雲水姬見狀,扶着法槍上前,面色沉靜,“淨塵,你說你護的是雲國國運,可你助纣為虐,不擇手段幫雲震天修煉斬仙錄,害死無數被活祭的百姓,還妄稱這是天命,那些因你們枉死的百姓何其無辜?”
謝魇順勢退了回去,挨着鐘離淨與他耳語,“阿離先給我說說,你們剛才聊到哪裡了。”
鐘離淨給他一個冷漠眼神,示意他直接打就是了。
見雲水姬出頭,雲王緩過氣來,也憤憤然出聲。
“你這賤人不也幫過孤作惡?孤頂多是要他們的性命,還能給他們一個痛快,你呢?你讓孤将那些修為高的關起來沒日沒夜的吸取他們的靈力,這不是在折磨他們嗎?你還讓孤下令每月活祭的祭品都改成幼童,你這賤人,又能比孤好到哪裡去?”
雲成天以及剛從天牢裡出來的修士聞言一滞。
這分明是推卸罪責,雲水姬卻坦然認了,“不錯,我同樣罪無可恕,可在我看來,隻要活着就還有希望。我确實對不起那些的孩子,若沒有他們,被填進祭祀坑的将是更多無辜百姓,若不是沒有選擇,我不會這麼迂回地讓這些孩子去獻祭。雲震天,待你死後,我也會以死贖罪。”
聞言,雲成天緩緩點了頭,在沒有下令規定活祭規則之前,被送上祭台的人隻會更多。
洛汐聞言氣不過,急道:“可是在姐姐來到雲王宮之前,你早已經派人在雲國上下大興活祭多年,而姐姐不過因為落月灣不敵被獻給你的聖女,唯有聽從你的命令才能活下去,才能保住落月灣的鲛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雲震天,也是國師!”
雲水姬搖了搖頭,将他拉回去,“錯就是錯了,不必多說。”她說着看向雲震天和淨塵,眼神堅毅,不退不避,“雲國氣數已盡,今日就算我死了,雲國各郡也不會再聽你雲震天這個暴君發号施令!多行不義必自斃,雲震天,你也該為自己這麼多年來自私殘忍的暴行付出代價了。”
有國師在,雲震天也不懼他們,隻冷笑道:“雲水姬,有國師在,你以為憑你帶來的這個鲛人能動得了我?”在看到鐘離淨時,他眼裡閃過一絲貪婪,“不過這個遠海鲛人相貌也算得上傾國傾城,若願意服侍孤王的話,孤可以讓國師留你性命。”
謝魇原本還在看戲,聞言皺起眉頭,唇角勾起的弧度卻有幾分冷,“你想讓誰服侍你?”
雲水姬嗤笑一聲,“雲震天向來殘暴好色,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收斂幾分,真是讓人惡心。”
雲震天震怒,“雲水姬,你這賤人……”
雲水姬沉聲道:“别一口一個賤人,聽着我都厭煩了。雲震天,今日隻要我不死,就絕不會放過你。你當年派兵攻打落月灣,害死我的父母姐姐,新仇舊恨,今日我們一起清算。還有,我不叫雲水姬,我們鲛人生來也有自己的名字,從不是任何人的奴隸,我是落月灣聖女,我叫冰黎。”
她說着看向鐘離淨,正色行了一個大禮,“今日多謝前輩出手相助,說起來,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海國會派人來救落月灣,雖然落月灣沒有等到,但我運氣還不錯,等到了前輩。接下來的事,便交給我吧。”
鐘離淨微微皺眉,她這是以為他鬥不過國師嗎?
還沒等他出聲,淨塵忽而歎息一聲,神情憐憫。
“雲國的苦難,我也親眼目睹,但這是天命。雲國是污穢之地,唯有曆經輪回洗禮,才能變成淨土。冰黎聖女,你又何苦執着?”
雲水姬,不,此刻應該稱為落月灣聖女冰黎了,她隻覺得淨塵的話荒唐可笑,“什麼是你要的淨土?雲國百姓的苦難,在你眼中莫非都是活該的嗎?若沒有雲震天,沒有你,雲國又怎會變成一片污穢之地?”
淨塵搖頭,“冰黎聖女,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冰黎都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就見他忽而彈出一枚佛珠,佛珠落到雲震天身上,轟然化為火焰,燃盡全身,雲震天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試圖在極緻痛楚中向淨塵求救。
“國師,你……”
見狀,在場衆人無不震愕。
火燒得很旺,很快就将雲震天全身吞噬,讓他痛不欲生。淨塵垂眸望着他在地上翻滾痛呼,露出類似憐憫的神情,雙手合十。
“王上應當還記得,我來時說過,我護的是雲國國運,雲國國運會一直昌盛,而王上,如今卻成了讓國運延綿下去的最大阻礙,所以将雲國交給我,王上安心去吧。”
雲震天瞪着血紅的眼睛,卻撲滅不了身上的火,隻在火海中不可置信地瞪着淨塵,“國師……淨塵!你别忘了,我可是你親兄長!”
淨塵皺了下眉,很快舒展開,神情無悲無喜,淡漠得近乎可怕,“王上錯了,自被獻祭後,我心中隻有雲國國運,沒有兄長親人。”
異火燒得極快,雲震天的身體飛快在火焰中化為虛無,最終變作一捧黑土,最後他是什麼心情無人得知,所有人都還在震驚當中。
無數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那位慈悲的國師淨塵。
既然要殺雲震天,剛才又為什麼要出手救他?
所有人都想不通。
但此時,謝魇和鐘離淨看淨塵的眼神卻越發防備。
冰黎回過神,“你殺了雲震天?”
淨塵笑容依舊,“這不正是聖女所求嗎?雲國暴君已死,隻要聖女接替王位,便能挽救雲國數十萬無辜百姓,雲國國運依舊,而我,也會繼續輔助新的雲王,守護雲國。”
冰黎呼吸一滞,“我,接替王位?”
這話一出,衆人齊齊回神。
淨塵仍笑着,語調平和輕緩,卻透出三分誘惑。
“若聖女接替王位,非但能救雲國百姓,也能保護落月灣鲛人,再不需要等待海國的拯救。這位遠海而來的道友,也可以放心了。”
他說到最後看向鐘離淨,鐘離淨卻面無表情,幽藍眼眸仿佛蘊着一汪深海,幽深而冷漠。
淨塵轉而看向人群中的雲成天,“若聖女并無意願,又或是讓這位雲世子接替王位?隻要你們願意,總歸是有辦法化幹戈為玉帛,無需再争都能如願以償,豈不美哉?”
雲成天愣了,這還有他的事?
衆人都覺得荒唐,但無可否認,淨塵三言兩語,便讓人群從先前的震撼後默默劃分為兩個團體,以雲成天為首的,以冰黎為首的。
淨塵道:“二位可想好了?我重返雲國,為的便是守護雲國國運,這與當年父王獻祭我的目的是一樣的。我隻管守護國運,雲國百姓的将來,還得靠接替王位的二位。”
聽到這番話,鐘離淨和謝魇不着痕迹地擰起眉頭。
冰黎和雲成天似乎被說動了,兩人默不作聲對視一眼,眼神防備,淨塵唇邊笑意更深。
“二位決定好了嗎?”
謝魇挑起眉梢,抱起胳膊,俨然一副看戲的态度。
冰黎和雲成天同時移開眼,率先開口的是冰黎。
她哂笑一聲,道:“國師錯了。雲震天死了,雲國的苦難并未因此而消失。他是暴君,也該死,但害了雲國的罪魁禍首依舊還在。”
雲成天劍指淨塵,嗤笑道:“就是你這個妖言惑衆的臭和尚!雲震天為了修煉斬仙錄活祭雲國百姓,可讓他這麼做的人難道不是你嗎?你殺了他,自己身上就幹淨了?”
見狀,謝魇無聲勾了勾唇,覺得這出戲還不錯。
衆人反應過來,此刻想着占什麼王位都還太早,禍害雲國的人還在這裡站着,而看着他們握起法器,淨塵卻輕聲笑了,“我本欲渡諸君走出苦海,怎奈諸君竟不願。”
雲成天警惕道:“你想怎樣?”
淨塵低聲笑着,雙手合十,輕聲念了一聲佛号。
鐘離淨忽而出聲,“退後!”
衆人具是迷茫。
好在雲成天聽話,一把抓着雲水姬往後退去。
謝魇也察覺到不對,上前護在鐘離淨面前,同時揮出一道妖力化為長劍,向淨塵刺去,誰料淨塵的身體忽而化為點點金光潰散。
待淨塵身影消失後,天上卻自烏黑雲層間洩露出一道道天光,鐘離淨和謝魇下意識望向穹頂,人群中也有人大喊,“他在上面!”
謝魇看着穹頂一束金光下的白衣和尚,啧了一聲,“方才跟我們說話的,一直是替身。”
就算他們剛才動手了,殺的也隻是一道虛影。
淨塵的聲音自雲層間而來,聲音回蕩在天際,顯得不太真實,輕緩的笑聲聽去近乎憐憫。
“我本欲渡衆生,可惜衆生甯可沉淪苦海。如今才發現方才的我隻是一道虛影,已經晚了。”
謝魇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你胡言亂語的能耐比我還強,還有什麼本領,都使出來吧。”
鐘離淨沒有說話,默認了讓謝魇替他向淨塵宣戰。
淨塵笑歎一聲,俯視衆人道:“既如此,也隻能開戰了。我一直在觀察兩位道友,知道你們很強,我自認是個謹慎之人,今日現身,自然不會與兩位輕易交手,那就隻能請二位與聖女、雲世子入淨域一趟了。”
謝魇問:“什麼淨域?”
淨塵沒有回答,隻是周身金光忽而大盛,強烈到完全覆蓋整座雲城,鐘離淨眉頭一緊,凝起靈力化為護盾,将衆人悉數籠罩住。
金光熾盛,極其刺目。
衆人不自覺閉眼,隻覺一陣光影閃過,眼前的雲王宮廢墟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鏡池,池面上開着無數金蓮,天際空茫,唯有金光倒映在水面上。
鐘離淨收回靈力,轉頭打量起這片神聖的蓮池。
衆人忽然身處此境,下意識便要觸碰鏡池上的金蓮,金蓮柔軟聖潔,竟是無比的真實。
謝魇看向鐘離淨,“是幻境?”
鐘離淨沒有點頭。
淨塵的聲音自虛無純淨的上空而來,不見人影,笑聲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邊,“我知道道友擅長法陣,但若我祭出這片淨域,道友的陣法都無用了吧。道友,我很期待,你能在他們超脫之前打破淨域。”
鐘離淨眉心一沉。
忽地,人群中傳出一聲尖叫,引得衆人看去,便見一名神武軍抱頭跪下,不停地磕頭。
“我有罪……我該死!”
他冷不丁說了一通,衆人隻聽得清這幾個關鍵詞,就見他運起靈力一掌拍向腦門,随後倒進池子裡,水波往外暈開,染紅金蓮。
鐘離淨眸光一頓,擡眼望向别處,在恐慌無措的人群中,也相繼有人喊着有罪而後自戕。
不多時,金蓮池子就紅了一片,衆人愈發驚慌。
雲成天頭一個想到的就向鐘離淨求救,“前輩,他們怎麼回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謝魇看見鐘離淨捏起一枚玉符,靈光在玉符上流動,卻沒有反應,不禁稍稍睜大眼睛。
“不能結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