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陵頓了下，用力握緊手裡的幾根流蘇，喃喃道：“她真的死了，王昊知道她死了嗎？”
“你在替她難過嗎？”
謝魇對謝子陵早已逐漸沒了興趣，見狀隻随口說道：“可她曾經買兇殺你，你不恨嗎？”
謝子陵遲疑道：“恨過吧，但現在……我不知道。”
謝魇聳了聳肩，轉身和鐘離淨離開，謝子陵像是一個木頭，根本不會恨人，也不會如他所願那般堕入魔道，他也懶得再問了。
不過宋思思的死對他們都是一個意外，謝魇總覺得此事有些古怪，便傳信讓下屬去查。
再見到雲清是在三天後，雲國之事已了，雲清也該返回折雲宗了，走之前跟鐘離淨告辭。
不隻是鐘離淨和謝魇，雲清也很在意那天救走淨塵殘魂的那隻手，那是在他之上的大能。
但他問了，鐘離淨也隻給他一句，“不知道。”
看鐘離淨似乎毫不在意，一雙黑眸望着城樓下方正在重建的雲城，雲清不是很信這話。
“真身還未現身，便強大如斯，那人恐怕就是淨塵所說的聖主。鐘離道友，我這幾日調查過淨塵的過往，發覺在明光寺中曾有一方殘陣，與他在雲城中布置的獻祭大陣極為相似，應該就是雲城各郡祭祀坑煞氣供應的源頭，雖說那天淨塵也使用了這股力量，但我發現那個獻祭陣還連接着一個傳送陣的殘陣，這麼多年來的獻祭之力，他未必完全用于自身。而且他将自己的人都殺了，過往所有行迹也都銷毀了，這很奇怪，像是早知結局，特意防備我們查到那位聖主。”
這三天鐘離淨跟謝魇小小的閉關了一下，謝魇眼下還沒出關，應該是在琢磨從王昊那裡奪來的螣蛇遺骨，今日雲清隻見到鐘離淨。
對于雲清的發現和猜測，鐘離淨不做評價，隻說：“我就知道，雲聖君向來負責任。”
他們都在忙着調息回複靈力，雲清則是到處跑，調查淨塵和那隻救走淨塵殘魂的大手。
雲清總感覺鐘離淨還是對他遲遲不到雲國不滿意，輕咳一聲，說道：“我本該先到雲國，卻因為許多事情耽誤了，鐘離道友早說過不會來，卻在我之前便救了這麼多雲國百姓，我心中慚愧。那救了淨塵的人，想必修為不在比我之下，恐怕還要高于你我，我隻怕淨塵還會卷土重來。”
鐘離淨是不喜歡不守信的人，但他對誰都這麼冷淡，也不是在針對雲清，聞言挑了挑眉頭，說道：“不必擔心淨塵，他回不來。”
雲清的眼神隐隐透出幾分期待，“怎麼說？”
鐘離淨望向遠處那座因為雲成天一聲令下正被拆除的九層佛塔，緩緩說道：“中了我的噬魂針，他的殘魂撐不過一炷香就會潰散。”
想在他眼皮下救人，就看對方能不能強到在一炷香内讓一縷殘魂起死回生了，當然，若是神仙也不是不行。鐘離淨微眯起眼睛，“就算那位聖主真的是哪一路神仙，道盟安穩了這麼多年，養了不少閑人，也不能是白養的，該讓他們曆練曆練了。”
雲清也是這麼想的，提早防範是應該的，若真是什麼邪魔他也不怕，他自認邪不勝正。
折雲宗事務繁忙，宗門這幾日已來了幾道傳書，雲清該走了，但有些話他不知該不該說。
鐘離淨道：“那就别說。”
雲清沉默了下，直言道：“鐘離道友那位……道侶，在下看着，像是妖族的哪位大妖。”
鐘離淨道：“嗯。”
他表現如此冷靜，雲清便明白了，點頭道：“在雲國碰到鐘離道友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鐘離淨回眸看他，自從變回原本形态，他就沒再變回少年，今天出關時眼瞳也變回了原本漆黑的墨色，卻要比蔚藍眼眸更為冰冷。
雲清不由懷念起那天匆匆趕到時的驚鴻一瞥，藍眸的鐘離道友，似乎眼底有着炙熱的溫度，不會像眼下這樣好似拒人千裡的疏冷。
他一時嘴快，說道：“鐘離道友當真是鲛人嗎？”
鐘離淨直接道：“不送。”
雲清：“……”
好吧，看來是不想說。
關于九曜宮四位聖君的身份，外界所知甚少，雲清也不過是僥幸與鐘離淨稍微走得近點。
這位最為神秘的九曜宮宮主座下四位義子之首鐘離聖君是不是鲛人，他自忖在鐘離淨眼中恐怕連朋友都算不上，再問便是過界了。
雲清這便告辭，禦劍而去。
劍光劃過雲城上空，護城結界忽而隐現，又消失在藍天白雲之下，雲城恢複往日安甯。
或許曾經的繁華肅穆不再，但奉天大殿上空的金色光柱仍舊在支撐結界，守護雲國百姓。
雲清走後沒兩天，雲成天正式繼位任新雲王。
他心裡清楚，這個位子是被他叫着臭婆娘的冰黎這麼多年私下奠基的，故而上任後頒布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廢除雲震天以及之前幾代雲王的那些嚴苛法令，廢除活祭、監察所，分發各郡資源，讓百姓重新修煉。
各郡未必都有冰黎的人或是合作對象，也有仍舊被監察所把持之地，所以他除了重建雲城以及做這些，還得忙着平複各郡的亂子。
而第二道旨意，是奉鐘離淨為國師，解除幾代雲王曾對落月灣的控制，這讓人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朝中沒有反對的聲音，那天鐘離淨救了雲城百姓，也救過雲成天，大家都看在眼裡，這樣的國師，他們願意尊崇。
雲成天問過鐘離淨，鐘離淨原本沒有興趣，但雲成天苦苦哀求，說他被雲震天關了這麼多年，是借着冰黎打下的基本盤才撿了這個王位，他需要有個人幫他震懾群臣。
如今混亂的雲國，正需要一位強有力的君主整頓。
雲成天能給鐘離淨的謝禮，鐘離淨又不是沒有，他隻能作出與百靈山寨主一樣的決定——
追随鐘離淨。
鐘離淨看他再三懇求，隻允許他用海國鲛人阿離的身份對外宣揚，雲成天二話不說應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鐘離淨真正的身份是什麼，隻知道鐘離淨認得折雲宗的雲聖君，從那位雲聖君的态度看來，鐘離淨在道盟定是不弱。
那是恩人的事情，雲成天覺得沒必要問那麼多。
這位阿離前輩是個冷性子，對過界的人定然不會心慈手軟，他還靠着人家給他鎮場子呢。
有鐘離淨鎮場，雲成天的繼位大典十分順利。
鐘離淨對這些都沒什麼興趣，隻是遠遠站在城樓上看着，便已經足矣，新王繼位，新政令一推出，雲城内一派歡騰。無人發覺一道黑影自熱鬧長街上一閃而過，最後落到了城樓之上，站在鐘離淨身旁，“原來阿離躲到了這裡啊，害我找了好久。”
鐘離淨淡淡掃他一眼，幾天的小閉關，謝魇力氣早已恢複，看起來，修為也提升了一些。
大抵還是覺得他頂着謝子陵這張乖巧的臉醜，鐘離淨擰了下眉頭，很快别開眼看向别處。
“看來那塊螣蛇遺骨，對你确實是有益處。”
謝魇笑了笑，與鐘離淨并肩站在城樓上，“站在高處觀察雲城，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螣蛇遺骨跟螣蛇妖血本就同根同源，自是對他有益處的，可就是短短幾天，他也沒法啃下這塊硬骨頭，這幾日隻是處理了先前月圓時妖血反噬的後遺症。有了螣蛇遺骨，以後妖血的反噬情況會好很多，但這螣蛇遺骨還是得找時間閉關煉化。
屆時，若是能夠成功将螣蛇妖血和螣蛇遺骨煉化，他也就離真正進階成為螣蛇不遠了。
“閉關幾天，阿離就成國師了。”
鐘離淨看他回避話題，面色愈發冷淡，沒有回話。
謝魇摸摸鼻尖。腆着笑臉說：“好啦，等你安全生下兩顆蛋，我會找時機煉化螣蛇遺骨的，現在還不是時候。王氏兄妹找到了嗎？”
鐘離淨搖頭。
能有個回應就不錯了，謝魇暗松口氣，面上笑容卻淡了幾分，“就算是那天雲城大亂，王氏兄妹一個築基期帶着一個傻子，應該也是跑不遠的，這麼久還沒消息……看來，他們背後果真是有人相助。”
“看來上次我們抓宋思思這個内鬼時還是草率了，如今回想，王嫣兒當時也挺奇怪的。”
謝魇說着，有些心虛地捏住鐘離淨衣袖，“我剛剛過來時收到消息，沒找到王昊屍體。”
鐘離淨聽出言下之意，登時皺起眉頭，回頭看他。
謝魇忙道：“那時我以為他死定了，反正螣蛇遺骨拿到手了，你那邊淨塵又現身了，我動完手也就走了，沒有時間留下等他死透。”
其實若不是時間緊迫，謝魇還想留着天道之子再玩玩，看看他沒了螣蛇遺骨還能怎麼跟自己作對，還能如何順應天命成為仙帝。
殺個人都不會收尾，鐘離淨沒好氣道：“若王氏兄妹背後有人相助，恐怕跟鬼窟逃不開關系，那麼宋思思應當也是他們所殺，這王昊……天道之子，會那麼容易死嗎？”
螣蛇遺骨已然到手，謝魇對王昊的生死不是很在意，笑道：“我會派人繼續追查王氏兄妹和王昊，這次再找到他，定會趕盡殺絕。”
王昊曾經就想殺他，他為了奪寶殺人，在修行界也不是什麼怪事，再說了，他又不是人。
妖要殺人奪寶，有問題嗎？
鐘離淨看他狂妄得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沉着臉說：“這般自負猖狂，你早晚死在這上頭。”
謝魇渾然不在意，被罵了還笑，攬住鐘離淨摸摸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笑說：“好啦好啦，我下次注意就是了，别氣到兩顆蛋了。”
他這麼說，鐘離淨看他的眼神越發幽冷不滿了。
好像在看死人。
可謝魇什麼人啊？
在這種死亡視線下，他還能厚着臉皮抱着人摸摸肚子，美其名曰要跟兩顆蛋說說心裡話。
鐘離淨覺得他煩死了，拍掉他的手就要下城樓。
正好，洛汐上了城樓，見到鐘離淨在，他眼前一亮，不複先前的厭惡針對，反倒跟個小媳婦似的，一臉羞澀乖巧，“阿離國師！”
新晉國師鐘離淨還沒習慣這個名字，眼皮跳了下，看他神色匆匆，便問：“出什麼事了？”
“你怎麼知道？”
洛汐嘴巴張得很大，一臉震驚，“我還沒說呢！”
謝魇追上來時，見到洛汐對鐘離淨與先前截然相反的殷切态度不免奇怪，聞言更是好笑。
“你這麼急匆匆趕過來，一看就是有急事啊。”
聽謝魇這麼說，洛汐自覺丢了人，臉頰一紅，不大自在地沖鐘離淨笑了笑，見他仍舊神色淡淡，對此毫無反應，洛汐才放松下來。
“确實有事，大長老想請阿離前輩過去一趟。”
鐘離淨問：“現在？”
洛汐點頭，這些天相處，他也知道鐘離淨是個不喜歡聽人說廢話的性子，所以立刻解釋。
“昨夜落月灣收到了來自海國的傳書，但并非是海國尋我們落月灣有何事，而是……”
他遲疑了下，皺起眉頭，擔憂地看着鐘離淨。
“那傳書，是海皇宮送來的，說新任海皇不日即将繼任，請阿離前輩務必回海皇宮觀禮。”
聽到海皇二字，不說鐘離淨，謝魇也很驚訝。
“新海皇？前代海皇隕落了？”
洛汐迷茫搖頭。
鐘離淨擰緊眉頭睨了謝魇一眼，看得後者莫名其妙的，才轉頭問洛汐：“新海皇是誰？”
謝魇也挺好奇，“是海皇那個唯一的兒子嗎？”
鐘離淨又斜了謝魇一眼，越看他那張謝子陵的臉就越覺得這人蠢，索性閉眼下了城樓。
“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