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這才出聲:“你叫什麼?”有過之前蘇天池無厘頭的應答,他很快補充了兩個字。
“名字。”
他這一開口,似乎便将血脈相連的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進了,十九殿下臉頰微紅,一時忘了懼怕,雙眼亮晶晶地看着這位素未謀面的九哥,“我,我叫靈徽,對了……九哥,你怎麼會回來?你是來救十哥的嗎?”
白霏适時回禀道:“九殿下,玄龜族叛變逼宮,将海皇宮中的小殿下都關了起來,所幸代理海皇的十殿下和祭司等人護着我們逃出海皇宮,讓我們帶着十九殿下離開海國,找到殿下,請您千萬不要回海國。”
海皇宮有變,鐘離淨已經從剛才那隻老龜的記憶中窺見,他道:“我知道玄龜族和蟹部、龜部聯手,如今已經把控海皇宮,還奪走了代理海皇的鎮海槍,你們走之後,代理海皇和祭司他們都被關在什麼地方?”
白霏沉默下來。
靈徽又紅了眼眶,啞聲說道:“不知道,玄龜族來勢洶洶,十哥堅持了很久,最終還是鬥不過玄龜族,我們躲在四海城裡很久才找到機會離開,一路上一直被人追殺,也不知道十哥現在是不是還活着……”
白霏低頭說:“今日若是沒有碰上九殿下,我們便要去九窟的海市尋找離開海國的通道了。所幸今日碰上了九殿下,才叫我們能進入海神廟裡避一避,九殿下,十殿下将十九殿下交托給您,您快帶九殿下走吧。”
在四海城之外,海國各處被統稱為九窟,但那裡比較混亂,不似四海城這般平和安甯。
而九窟的海市,便是這片混亂地區裡最大的黑市。
白霏無比慶幸她們碰上了鐘離淨,“如今隻剩下我們這幾人,還都負了傷,若真去了九窟海市,隻怕我們就算找到了離開海國的通道,也很難将十九殿下安全送到岸上。”
鐘離淨了解了狀況,便吩咐道:“海神廟結界便是鎮海槍也難破,你們可以放心留在這裡,至于代理海皇和其他人,我會去救。”
白霏和靈徽面露錯愕。
“殿下不走嗎?”
靈徽有些驚喜,也有些期盼,“九哥會去救十哥嗎?”
白霏忙勸道:“這太危險了!九殿下,十殿下叮囑過我們,一定不能讓您回來!玄龜族已然得了鎮海槍,十殿下猜到他們的下一步定是九殿下當年帶走的甯息笛,九殿下若回海皇宮,便會中了他們的局!”
鐘離淨隻道:“如今要繼任的那個,當年被我殺過一次,我不回去,他便不會報仇嗎?”
白霏啞口無言。
謝魇是越看越好奇,可鐘離淨回到海國後脾氣變得很差,他不是很敢在這個時候打岔。
鐘離淨也不跟她們多話,“你們暫且留在這裡養傷,待我救出代理海皇,除去玄龜族。”
他說完轉身便要走,忽而又頓了頓,偏頭看向白霏和靈徽,“代理海皇可還說過什麼?”
靈徽面露迷茫。
白霏猶豫了下,回道:“十殿下說,讓您千萬不要回來,他不想讓您給他……收斂屍骨。”
“果真是他會說的話。”
鐘離淨輕哼一聲,不知怎麼,謝魇聽着總感覺這一聲像是在笑,不由多看鐘離淨一眼。
鐘離淨斜睨他一眼,接着問白霏:“祭司呢?”
這位前鲛部副統領白霏倏然鼻尖泛酸,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勞殿下記挂,姐姐跟十殿下共同抗敵,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但在讓我們離開時,她将這張弓交給我,說九殿下見了弓便能認出我們。”
她說着召出她先前在海裡用過的那張半人高的金弓,弓上依稀刻着海皇宮的徽記,鐘離淨卻沒有收回,“看好十九,我會盡快回來。”
他們出來已經有段時間了,加固海神廟結界後,鐘離淨和謝魇便離開海神廟,謝魇這才找到适合的說話機會,拐彎抹角地跟鐘離淨打聽,“阿離,你剛剛問的那位祭司是白霏姐姐,也是女子,你很關心她?”
鐘離淨好像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哪怕剛才站在他同族的十九妹面前也是如此,但他與謝魇在一起時,總是心情多變的,因為這家夥很會招惹他,此刻也是一樣,鐘離淨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說人話。”
謝魇心道我是蛇妖,不是人,倒也老老實實地說道:“阿離帶我走了這一路,讓我見了白霏,也多了不少問題,我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問阿離。我現在就比較想知道,阿離為什麼那麼關心那個女祭司?”
鐘離淨幽幽看他。
謝魇自暴自棄,攤手說:“沒錯,我就是吃醋了。”
鐘離淨眯了眯眼,似乎是氣消了,看他的眼神又有些無可奈何,“白霏的姐姐祭司白英,是我從前的鲛人侍女,後來被大祭司收為弟子,傳授功法,成為海皇宮的新祭司,也是照料海皇宮所有小殿下的人。”
謝魇仔細觀察着他提到白英時的神情,似乎也沒那麼喜歡,心中還有些狐疑,但話趕話說到這裡,他問:“阿離就是海皇的兒子?”
說到這,鐘離淨站定下來,回頭看他,眼神似譏諷,又似乎在嘲笑,“你不是見過他嗎?”
謝魇想起自己還在雲國時跟鐘離淨吹牛,說自己見過海皇宮小殿下,隻覺得臉有點疼。
“阿離……”
謝魇先發制人,目光幽怨地看着鐘離淨,“我承認我就是很多年前遠遠看過小殿下一眼,可是阿離你當時怎麼沒說你就是小殿下?”
鐘離淨面色淡淡,态度理所當然,反問謝魇:“我要是說了,現在還能再看你的笑話嗎?”
謝魇:“……”
他這惡趣味的小壞蛋!
謝魇難得說不過鐘離淨,張開雙臂抱住鐘離淨敷衍了事,感慨道:“好吧好吧,沒想到我的阿離就是我那麼多年前見過的海皇宮小殿下,我就說嘛,我們阿離的腳也很漂亮,比起海皇宮小殿下也是不差……”
他話還沒說完,就察覺到了鐘離淨奇怪的眼神,鐘離淨别過臉看他,眼神好像在看變态。
謝魇故作無辜,“我那時隻能看清楚你的一雙腳。”
鐘離淨呵呵一笑,“隻看到腳,就記了那麼多年?”
反正現在知道鐘離淨就是那位小殿下,謝魇也無所謂說出自己當年被小殿下迷住的事了,他聳肩說:“這也不能怪我,因為阿離的腳真的很好看,而且當時你身邊全是鲛人,她們很多都是直接露出魚尾的!”
鲛人以魚尾為榮,又是在海國,自然還是露出魚尾比較舒服,這點鐘離淨還是清楚的。
有對比,才顯得突出。
鐘離淨勉強接受了謝魇這個借口,一個手肘掙開謝魇,“有什麼話趕緊問,我還有事。”
謝魇揉了揉被撞到的小腹,無奈歎息,“阿離真的要去救你那個同族的代理海皇弟弟?”
鐘離淨垂眸道:“我答應過舅舅,會護他周全。”
謝魇問:“他是你舅舅的兒子?”
“不是。”
免得謝魇再多想,鐘離淨直接告訴他,“代理海皇是舅舅的弟子,舅舅他,是大祭司。”
謝魇稍微捋順了一些,可是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代理海皇是阿離的族弟……那海皇呢?阿離,我記得,海皇是你的母親。”
如果海皇沒有出事,海國又怎麼會需要代理海皇?而且鐘離淨由始至終都沒有問過海皇。
他的生母,他不在意嗎?
出乎謝魇預料,鐘離淨的回應非常平靜,“死了。”
謝魇怔住,“阿離……”
回四海城的路還很長,鐘離淨問:“想不想聽一個故事?反正,該知道的你已經知道了。”
謝魇輕輕握住他的手,有那麼一個瞬間覺得,如果會讓小壞蛋想起傷心的事,他可以不問,可若是他不問,他又怎麼幫小壞蛋?
不錯,他跟鐘離淨來海國,就沒想過置身事外。
謝魇看着鐘離淨似乎一直都很淡漠的神情,溫聲笑應:“阿離把斬仙錄那麼厲害的功法送了我,不過是讓我聽個故事有什麼難的?”
鐘離淨瞥他一眼,好端端的提到斬仙錄……不過有些事情到底瞞不住,他沒有掙開謝魇的手,語氣依舊平靜,“其實,海國這千年來一直都不安穩,正是因為海神留下的三件法寶,引來無數深海霸主,它們都想得到海神密藏,見縫插針便混入海國。”
“這,也是海國結界多年來一直沒有打開的緣故。”
鐘離淨看向謝魇,“你那個師妹,身上也有深海的氣息,她這次來海國,想必也是奔着那三件法寶來的,你要是管不住她,要我動手……”
謝魇愣是沒想到他最嫌棄的紅绫這都能連累到他,忙撇清關系,“阿離放心!我絕對不會幫紅绫,那個蠢貨要是敢亂來,阿離把她砍了烤來吃,我都不會有半點意見!我還能幫阿離你燒火,咱們一塊吃?”
早已辟谷的鐘離淨:“……”
海底與陸地一樣,都有噴湧靈力的地脈,隻是深海能自行修煉的先天生物不多,所以比不得陸地上妖族的規模,但大海的領域太大了,海底無數生靈中也孕育出來不少神秘且強悍的大妖,紅绫就是其中之一。
海國之外的海妖,也很多。
鐘離淨還什麼都沒說,謝魇就上趕着保證了,鐘離淨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回到話題上。
“海國結界外不安甯,海國内部也不安甯,幾個大族時常内鬥,海國曆代海皇不僅對付外面的海妖、天災海難,還有從未間斷的内鬥。前代海皇曾經偷偷離開過海國,結識了離開碧霄宗後的白玉笙,但不久之後,海國有過一場大亂,最後海皇繼任。”
鐘離淨頓了頓,“海神留下的三件法寶,在海國向來是各司其職的,鎮海珠鎮守四海,位于海皇族墓地深處的禁地;鎮海槍為曆代海皇的本命法器,也是權杖;而甯息笛,則是由曆代鎮守海神廟的大祭司所持有,甯息,甯息,意在安撫海國子民,以及水族身死後歸于深海的魂靈。”
謝魇不免看向鐘離淨,“那阿離手裡的甯息笛……”
鐘離淨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搖頭說:“我不是大祭司,海神廟也不再需要人鎮守了。這支甯息笛是舅舅臨死前交給我的,鎮守海神廟的大祭司走了,沒有人能接下這個位子,這麼多年來,海神廟都是封閉的。”
謝魇恍然,“難怪阿離放心留白霏她們在那裡,除了阿離,還有人能打開海神廟大門嗎?”
鐘離淨搖頭,“沒有。但海神廟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們總不能一輩子都待在海神廟裡,隻有解決了玄龜族,海國才能恢複安甯。”
謝魇欲言又止,“那海皇……現在那位即将繼任的新海皇,也沒透露出海皇隕落的消息。”
“他不敢。”
鐘離淨冷笑一聲,“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隕落了,她是自刎的。再之後,舅舅接替了她的位置,代替她守護海國,還有照顧我。”
謝魇愣了下,這下不知道該問什麼了,鐘離淨說他母親自刎隕落,也說過他舅舅死了……
鐘離淨隻道:“當時海國動蕩初平,海國不能沒有海皇,舅舅身上流着與母親相似的血脈,他有一半鲛人血脈,擁有海國獨一無二的銀白色魚尾,像月光一樣好看,也和我一樣,有一雙蔚藍的眼睛……他的修為不亞于母親,故而他在那一年之後,就繼承了母親的身份,成為海皇。”
修為高深的鲛人,是可以直接化身成海皇形體的。鐘離淨還記得,在海皇死後,是穿上母親衣裙的舅舅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鐘離淨說到最後,聲音顯然有些低落。謝魇察覺不對,便見鐘離淨半阖蔚藍眼眸,接着輕聲說:“他說,以後,他來做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