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霏這一跪,她護着那名少女以及幾個鲛人都愣住了。
那名少女踩着礁石落下來,怔怔看着鐘離淨的臉,“你……你就是,那位遠走的九哥?”
鐘離淨擡眼看她,“你是誰?”
幾個鲛人顯然都做了易容,也包括這個在客棧裡跟那龜族險些争執起來的鲛人少女,但鐘離淨能感覺到,這個被白霏等鲛人侍衛護着的少女的氣息和其他人不同,反倒是……與他有些許血脈相近的氣息。
少女眼圈忽而泛紅,但還未等她近前,也沒等白霏再說什麼,衆人便察覺到一股威壓逼近,将海浪掀起,水下也随之翻騰震蕩。
少女身形不穩,往後跌去。
鐘離淨随手揮出一道靈力,在少女背後輕輕托住她,而後神情一肅,望向上空海面之上。
幾個鲛人察覺到危險,迅速聚集,以白霏為首,齊齊護住那名與鐘離淨血脈相連的少女。
白霏神情警覺,卻是近乎本能地向鐘離淨禀報。
“殿下,是追兵!”
海面上的巨大黑影已快将他們這片區域覆蓋,完全遮擋住了天光,鐘離淨揮手扔出一枚白玉玉符,水下阻力大,幾人見到那枚玉符破開海水飄向白霏,白霏下意識伸出手,接住那枚玉符,“殿下,這是……”
“先去海神廟。”
鐘離淨吩咐完,便運起靈力往海面上的黑影而去,靈光略過,隻留下一句話,“我來斷後。”
謝魇挑眉一笑,化作一道黑霧,眨眼現身在鐘離淨身後,隻給衆人留下兩道遙遠的靈光。
白霏愣愣看着上空,那少女和幾個鲛人才反應過來,少女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白霏這才回神,握緊玉符,咬牙移開視線,望向與他們離去相反的方向,“去海神廟!”
少女驚道:“可是海神廟已經封閉多年,進不去的。”
白霏将手中的玉符遞給她,笃定道:“聽殿下的。”
越靠近海面,上方的黑影的威壓便越重,四周海水形成一個漩渦,攪得海底不得安甯。
鐘離淨和謝魇飛到漩渦之中,依稀認出上方作亂的是個巨大的海龜,鐘離淨擲出手中的紫玉笛,隻見與巨龜碰撞刹那,海水中轟然一震,一聲沉悶的嘶叫聲緊随而來。
一片混亂中,紫玉笛飛回鐘離淨手中,斂去滿身光華,鐘離淨面無表情将紫玉笛收回丹田,回頭看了謝魇一眼,示意他上岸。
謝魇颔首。
兩道光影自晦暗的海水中往上飛去,不一會兒,便破浪而出,劃過結界星圖下的虛空。
海灘上的水族群們正圍繞着一個穿着黑色紗衣背着龜殼的男人,他躺在銀色沙灘上口吐鮮血,不一會兒便斷了氣,引得水族群們一陣驚慌。最先回神者急忙向衆水族中為首的黑衣老者回報,“五長老,他死了。”
那老者面容蒼老,發色蒼白,身上已然沒有外露的水族迹象,可見其修為也有一定高度,他自也看得見族中的年輕水族已死,面上閃過一絲疑惑,“方才那一擊,不像是十九殿下和白霏她們幾個能使出的……”
他忽地一頓,往上空看去。
兩道身影自虛空中緩緩浮現,一人穿着素白紗衣,一人穿着黑色紗衣,皆是平凡的裝束。
可是當虛空中的淡淡霧氣與靈力幻化的羽蝶散去,兩人出衆的容貌仍是叫衆水族們大為吃驚——尤其是那名白衣青年,他有着一雙漂亮的藍眸,膚色瑩白如玉,好似清冷月光穿透冰冷海水而來的一抹化身。
二人皆服過僞裝丹藥,身上流露出來的隻有普通鲛人與海蛇的氣息,老者卻并沒有放松下來,因為他竟然看不穿他們的修為,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時出現的,唯一能确定的是,剛才在海底,是他們二人出手的。
他的人,是他們殺的。
海國除了海皇宮以及一些輔政大族外,也有不少修為高深的水族,老者擺手安撫慌亂的族人們,微眯起眼,朝上空二人拱手一禮。
“二位道友看着眼生,不像是四海城的人,為何插手我玄龜族的私事?若是我族中年輕人方才無意驚擾二位在先,老夫在這裡給二位賠個不是,還望二位海涵。眼下我等正在追殺鲛族叛徒,還望二位行個方便。”
這老龜,居然是個欺軟怕硬的。謝魇看在眼裡,眸中湧上幾分笑意,偏頭看向鐘離淨。
鐘離淨面無表情道:“我若不呢?”
老龜長老面上和藹的笑容添上幾分寒意,手握拐杖輕輕在海灘上一點,一股靈力當場以他為中心呈圓形往外暈開,掀起一陣巨浪。
“那兩位道友就休怪老夫不客氣了。但老夫向來是和善之人,也願意與人為善,兩位道友若長居四海城,便該知道即将上任的新海皇乃是我玄龜族中的殿下,道友可要想清楚,我玄龜一族不是誰都能招惹的。”
這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謝魇沒忍住笑了,引得那老龜看來,謝魇笑着拱了拱手,頗為敷衍,“抱歉,失禮了,我隻是覺得……實在有點好笑,我們雖然并不長居四海城,可新海皇還未上任,玄龜族便想要在海國一手遮天了嗎?”
老者沉聲道:“年輕人,這裡是海國,哪怕你不在四海城,也該明白,海皇便是海國唯一的主宰,而海國所有水族,皆是海皇的臣民,包括你們,包括他們,也包括老夫在内,都會是我族中殿下的子民。”
謝魇笑着點頭,“玄龜族的殿下好威風啊,隻是不知為何,要對方才那幾位鲛人動手?據我所知,這鲛人一族可是海皇一族的附屬族群,即便她們是叛徒,也該由鲛族内部解決,輪不到玄龜族來處理吧?”
老者冷笑道:“看來道友果真是太久沒來四海城了,鲛族已然叛變,新海皇下令,全境剿殺叛逃鲛族餘孽!道友也莫要再問太多,殿下還等着老夫捉拿那幾個叛徒回海皇宮,兩位道友考慮清楚,也該讓路了。”
鐘離淨道:“我若不讓呢?”
老者面色變得陰狠,龍頭拐杖飛起,他雙手掐訣,引動潮汐之力掀起風浪,“兩位道友非要與我玄龜族作對,便休怪老夫不客氣了!”
一陣黑風襲來,覆蓋海灘衆水族,謝魇便看不清那些水族的身影了,卻在同時感覺到風擦過耳邊,緊跟着,看見那老者手持拐杖襲向鐘離淨門面,身旁的鐘離淨已側身飛遠,謝魇見狀笑了笑,飛身後撤。
那老者也意識到二人當中鐘離淨較為難纏,果斷選擇了鐘離淨,一股股靈力扔過去,手中的龍頭拐杖也一直糾纏在鐘離淨身側。
鐘離淨從容不迫地踩着拐杖上的龍頭往後退去。
“玄龜族那位殿下早就死了,新海皇到底是誰?”
謝魇本就是在看戲,聽到鐘離淨這話有些詫異,而後饒有趣味地看向追着他的龜族老者。
老龜神色微變,“我族中殿下自是活了過來,别說那個生來就被詛咒的人族小孽種,就是他那個沒用的娘在,也殺不死我族中的小殿下!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如此,老夫便不可能再讓你活着離開這裡了!”
鐘離淨微皺眉頭,在老龜飛快掐訣,意圖引動更多潮汐之力之前終于出手,五指張開,手掌對着老龜,掌中驟然爆發出一股靈力,吸走老龜拐杖上的潮汐之力之餘,也将老龜吸附到了掌心之下的空中。
“他活了?那代理海皇呢?”
老龜周身被潮汐之力封鎖,竟動彈不得,心下始料未及,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着鐘離淨,“鲛族不可能有這般強者,你究竟是何人!”
鐘離淨見他不說話,也失去了耐心,掌下靈力彙做一束,徑直沒入老龜眉心,老龜掙紮無果,雙眼死死瞪大,口中發出痛吟。
謝魇看出來後不由面露錯愕,阿離這是……在搜魂?
小壞蛋這脾氣是越來越差了!
謝魇啧了一聲,看來他這幾天最好還是不要惹小壞蛋。
孕育期的小壞蛋,太可怕了!
鐘離淨正用識海中的造化鏡碎片飛快窺視老龜的記憶,但因為老龜過度掙紮,他隻大緻捕捉到了一部分自己需要的信息,便掙開一雙蔚藍眸子,收了靈力,而老龜因搜魂反噬七竅流血,也無力墜落下去。
玄龜族人慌忙簇擁上去,謝魇看他們要傳信,當即提醒鐘離淨,“阿離,他們要傳信!”
鐘離淨消化完那些記憶,聞聲略微回神,眸光冰冷地看着下方的玄龜族人,擡手一揮。一方白玉陣盤自掌下浮現,極快地放出一座金紅色的血色殺陣,随即從天而降,将所有玄龜族人牢牢困在其中。
殺陣啟動,不過眨眼的功夫,陣中所有生靈淪為齑粉。
謝魇這回是真的驚到了,怔怔看着鐘離淨,海風吹起他的衣擺和發尾,卻吹不散他臉上的一派肅殺,小壞蛋今日怎麼突然大開殺戒了?
那老龜看到這一幕,心中悲憤欲絕,硬撐着爬起來掐訣凝起靈力,豈料靈力剛剛凝起,一道白衣身影便落到他身前,潮汐之力再次将老龜架起來,挂在鐘離淨面前,也讓他看清楚鐘離淨那雙冷厲的藍眸。
老龜被血水染紅的眼睛突然瞪大,“你,你是……”
鐘離淨知道他認出了自己,隻問:“代理海皇在哪裡?”
老龜血紅的眼睛露出幾分猙獰,忽然運起周身靈力拼命掙紮,“你回來了哈哈!難怪你知道代理海皇……代理海皇已經死了!你回來得正好!我家殿下等待已久,待我家殿下繼位當日,便是你這怪胎的死期!”
鐘離淨察覺到他身上爆發出來一股強力,便知道此人在自爆,不由眸光一沉,五指一收。
在老龜自爆之前,束縛他周身的潮汐之力噼裡啪啦地爆炸開來,更快湮滅了他的神魂。
待潮汐之力散去,老龜的屍身已化為一股血霧,被海風一吹,融入殺陣殘留的血色沙灘。
鐘離淨站在海岸邊,身上仍是一身素白,未被沾染分毫。謝魇不知道他在老龜記憶中看到了什麼才會決定殺死這些人,身為妖族,他不覺得殺個人有什麼,隻是見鐘離淨臉色頗為凝重,他不免心生好奇。
謝魇飛身下來,問道:“要去跟白霏她們彙合嗎?”
鐘離淨見他什麼都沒問,眸光頓了頓,緩緩點頭。
兩人一路上都沒說話,謝魇跟着鐘離淨走,而鐘離淨顯然對四海城外那片礁石形成的荒蕪暗林熟門熟路,不多時,就帶着謝魇停在了暗林深處的一座幾乎已經被青苔和藻類密密麻麻覆蓋的黑色廟宇當中。
走到廟宇前時依稀穿過一層閃爍着微光的水膜,謝魇便感覺到了裡面的空氣,他初來此地,免不得打量起四周,才發現結界外看到的黑色廟宇内裡是白色的,門前坐落着一座巨龜石像,上面也爬滿了海藻。
廟宇其實是一座八角白牆大殿,跟着鐘離淨走進去後,謝魇一眼便看到殿中高台上交錯的一雙白玉月輪,殿中十分空曠,十二根石柱上的浮雕刻着符箓印記,内裡靈光灼灼,如琉璃燈一般照亮整座廟宇。
他們一進海神廟裡,在裡面打坐療傷的白霏幾人便察覺了,幾個鲛人跟着白霏迎上來。
白霏上前行禮,看了眼月輪上漂浮着的一枚玉符,那是鐘離淨給她的海神廟的結界靈鑰。
“殿下平安回來就好。”
鐘離淨點了點頭,看向她們護着的那個鲛人少女。
到了海神廟之後,白霏等人便暫時去掉了僞裝,那少女也露出了真面目,她顯然不是一個鲛人,有着與鐘離淨相似的蔚藍眼眸,長發烏黑,辮子上綴着一些珍珠,白金交織的華美紗衣上也有明潤珍珠點綴。
在鐘離淨的注視下,少女咬了咬唇,看向白霏。
白霏便跟鐘離淨解釋道:“殿下,這是十九殿下,母親是一位蚌族,十九殿下今年剛結丹。”
被稱作十九殿下的少女有些懼怕鐘離淨周身冷肅的氣息,但也沒忍住心下好奇,怯生生地看着他,“你就是九哥,海皇的兒子?”
白霏看二人不熟悉,便為兩人解釋:“海皇隻有九殿下這一個孩子。但海神一族,亦或者說蛟龍一族子嗣不豐,但凡誕下孩兒,諸位殿下都會被送到海皇宮來學習修煉,十九殿下,便是在二十年前破殼的。”
這點謝魇是知道的,據說每一個身負蛟龍血脈的小殿下,都是海皇這個位子的繼承人。
但若海皇自己有孩子,大概率還是他的孩子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