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本名白鄞,在海國為相輔佐海皇宮兩百年,偏偏是這樣一個至關重要的位子叛變了。
眼下一敗塗地,落到鐘離淨手裡,一身狼狽的白鄞眼底固然有怨恨,卻笑得極為諷刺。
“成王敗寇,我認了。可你生來身負螣蛇詛咒,這次又得千年前殘留下來的螣蛇虛影庇佑,海國也注定不會有你的立足之地。”
白鄞血紅雙目看着鐘離淨和随後而來的應麟等人,面露不甘之色,“我白鄞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是我敗了,但我族不平多年,你海神族又何嘗沒有過錯?憑什麼,從來隻有你們族中的蛟龍血脈才可稱王!”
謝魇警覺提醒,“小心!”
鐘離淨搖頭。
應麟上前道:“蛟龍血脈方可繼任海皇,是因蛟龍血脈曾得海神點化,方可毫無阻礙運用海神留下的神力為海國子民祈福,也唯有蛟龍血脈,可以順利繼承三件神器,護佑海國子民,你為相多年,竟是不懂?”
白鄞冷笑,“海神偏愛蛟龍血脈,可千百年來,我族也為海國付出過不少,犧牲過不少!”
雪凰嗤笑道:“這些付出和犧牲,蛟龍血脈便少了嗎?你且看看如今我族還有多少族人?”
青妤含恨瞪着白鄞,提醒道:“我族之所以幾乎滅族,可都要歸功與白相和你們玄龜族。”
白鄞不以為恥,還笑着搖頭,“你們赢了,如今再說這些,也無所謂了。這些年來,我也算是将我玄龜族積累千百年的怨氣都出了,而你們海神族中小的小,廢的廢,将來又要如何支撐起這偌大的海國?”
他揚聲笑起來,滿目譏諷地看着鐘離淨,“你還不殺我,可是要等我說出聖主究竟是什麼人?可惜,九殿下并不了解白某,我兒再次被你斬殺,你也休想從我口中知道什麼,你便帶着這份遺憾,與海國共存亡吧。海國至此,我白鄞也死而無憾了!”
他說罷,掌下運起靈力,忽而擡手,謝魇驚覺想要護住鐘離淨,應麟幾人也是面色大變。
“小心!”
鐘離淨的反應比他們都快,隻見白鄞突然出手,卻要拍向自己眉心自戕,鎮海槍随即冷光一閃,先一步将他的手打開,在他手中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融入海水當中,白鄞悶哼一聲,被鎮海槍掃落倒在地上。
幾個玄龜族人驚呼着上前,想要扶起白鄞這位族長,鐘離淨手中的鎮海槍再動,于海水中劃出幾道冷光,唰唰打入白鄞四肢經脈,血珠溢出,白相整個人便好似被抽幹力氣,癱倒在地,死死瞪大了雙目。
鐘離淨收回鎮海槍,重重拄在地上,冷眼看着被玄龜族人護着的白鄞,“落到我手上,生死便不是你自己能決定的事。白鄞,你可要活下去,為了你玄龜族一族族人的性命,也為了我族因你而死的族人與慘死的海國子民,在搜魂前你都必須活着。”
白鄞或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玄龜族遠不止他們父子二人,還有許許多多的族人。
聞言,白鄞眼裡恨得幾乎淌出血來,“白玉淨!”
鐘離淨神色漠然,眸光掃過他與他身旁的玄龜族人們,“你早知我得螣蛇庇佑,連同族都殺,又怎敢斷定我不敢動你玄龜一族?”
應麟暗松口氣,揚聲附和:“這次是九哥回來救了海國,玄龜族如何處置由九哥決定。”
鐘離淨勾唇一笑,給了他一個總算識趣一回的眼神,随即宣告道:“白鄞,你謀權篡位、出賣海國害死無數同族,罪大惡極,誅殺全族也不為過,我欲将你下獄,搜魂後于四海城行刑台當衆斬殺。至于玄龜族,若你識趣,便全族流放,你可認罰!”
“你自然可以不選。”鐘離淨俯視白相,眸光冷厲,“而你從前待我族如何,玄龜族便如何。”
白鄞與一衆玄龜族人面面相觑,莫說白相臉色慘白,玄龜族人們已有怯意,面色倉惶。
鐘離淨沉聲再問,面色冰冷,“白鄞,你可認罰?”
玄龜族人們紛紛看向白鄞,眼神裡有期盼,也有哀求,白鄞煞白的面容上露出慘然的苦笑,看着鐘離淨須臾,挺直的脊背彎下來,極緩慢而艱難地跪下,那一瞬間,他眼裡的怨恨與不甘都悉數化為自嘲。
“罪臣白鄞……認罰。”
鐘離淨收起鎮海槍,揮出一道靈力,于海水中化為鎖鍊纏上白鄞周身,便示意應麟幾人。
“打入海皇宮地牢。”
應麟大喜,“是!”
與玄龜族人的頹然相比較,海皇宮的幾位殿下頗為欣喜,這也意味着白相終于低頭了。
過去二十年來,代理海皇和白相勢力相當,若政事上白相反對,代理海皇也無法堅持。
如今白相倒了,海皇才能真正接過海國,重掌大權。
應麟不是白當代理海皇二十幾年的,如今勝負已定,白鄞已被拿下,玄龜族人自然逃不了,不遠處便是曾被玄龜族操控的水兵,應麟這位代理海皇一聲令下,親眼目睹白鄞落敗的水兵自是就地俯首稱臣。
四海城與海皇宮衆人的蘇醒,讓應麟極快奪回海皇宮的主權,而在一片歡呼聲中,海神廟的祈福悄然結束,一切動亂暫時平息。
鐘離淨并沒有随他們回海皇宮,而是留在海神廟裡,花月仙子等人結束祈福後耗費不少靈力,仍在原地盤膝打坐回複靈力,而紅绫不知何時混出去又回來,挺着五個月的小肚子打着飽嗝躲到了蘇天池身後去。
鐘離淨沒有心思跟她計較她趁亂吃了不少玄龜族人的事,而是陪同謝魇在後殿恢複靈力。
方才最後那一劍,是有三件神器加持,以及集齊了整個海國結界和海神廟的祈福之力、海國無處不在的潮汐之力,最後還有謝魇幫忙催發出螣蛇遺骨的強大力量,謝魇幾乎是耗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妖力。
鐘離淨與他相對打坐,掌心相抵,助他恢複妖力。
片刻後,謝魇撤去妖力,掌心朝上,一截玉骨浮現手上,玲珑剔透,又透出幾分陰冷。
鐘離淨收手平複氣息,睜眼看他取出了螣蛇遺骨,便看出有幾分不同,“它似乎變紅了。”
謝魇正在端詳這一截螣蛇遺骨,正如鐘離淨所言,螣蛇遺骨中心暈開一點绯紅,他彎唇一笑,毫不避諱地告知鐘離淨,“我曾煉化過一滴螣蛇妖血,今日是我頭一回如此運用螣蛇遺骨,想來是無意中找到了真正煉化遺骨的方法,讓它與妖血融合了。”
鐘離淨微微蹙眉。
謝魇看見了便問:“阿離還是這麼不喜歡螣蛇嗎?”
鐘離淨思索道:“我從前因為生而有之的螣蛇圖騰被同族排斥,為此對螣蛇極為厭惡,經此一役,我想不通螣蛇虛影為何幫我,但這一回斬殺白赑也确實是螣蛇遺骨出了力,我或許不會再如從前那樣排斥他。”
謝魇暗松口氣,将螣蛇遺骨收回丹田,說道:“我也想不通,都說海神和螣蛇千年前便是仇敵,同歸于盡後甚至留下了千年後再戰的傳說,可這螣蛇确實留了一道虛影盯着海國上千年,最後卻偏偏為了救阿離而消散,這螣蛇真的和海神隻是仇敵嗎?”
鐘離淨搖頭,“千年前的事情,我又哪裡知道?”
謝魇心說也是,想了想,又跟鐘離淨說:“如今海國算是暫時平定了,先前我催發螣蛇遺骨的妖力時有所感悟,妖血在無意中已經跟螣蛇遺骨融合到一半,若沒什麼事,我想先閉關幾天完全融合螣蛇遺骨。方才你我斬滅的,隻是那個聖主的靈身,若他真身出現在海國,下次我們恐怕沒有這麼好的時機再與他交手,若我能盡早煉化螣蛇遺骨,便可助你一臂。”
他本沒想到還能這樣煉化螣蛇遺骨,這回算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又或者說是好人有好報了。
難得做件好事,就得了好處。
鐘離淨點頭,“去吧。”
謝魇看他這麼快答應還愣了,“我還以為阿離會生氣,還想再等幾天等白相死了再閉關。”
鐘離淨挑眉,“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們又不會一直留在海國,剩下的事,應麟他這個代理海皇自會去處理。你去閉關修煉,我還能讓他們從海皇宮裡多拿一些好處來給你。”
謝魇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又驚訝又好笑地看着鐘離淨,“阿離是在跟我開玩笑嗎?胳膊肘往外拐也沒阿離你這樣的吧?海皇宮可是你家,你娘和你舅舅給你留下的,你怎麼還從海皇宮掏好東西給我送的?”
鐘離淨說:“不管是誰幫了海國,都應該得到海國的謝禮,你是,蘇天池是,紅绫和洛汐同樣也是,這是你應得的,你不想要?”
謝魇笑道:“阿離還真是公私分明,其實以你我的關系,阿離私下感謝我就好,不用送禮的……但阿離都說了,我就聽你的。”
要不是鐘離淨斜了他一眼,他是不會改口的,海國給的好處,哪有鐘離淨的便宜好占?
鐘離淨懶得跟他計較,起身說:“那你就在海神廟閉關吧,祈福儀式結束後,海神廟仍有一部分祈福神力殘存,這對于你來說似乎也有好處,我會在外面護法,你隻管吸收神力好好閉關,不用想其他事。”
不得不說,有時候小壞蛋還是很體貼的,謝魇承認這裡殘存的祈福神力對他并無壞處,甚至還讓他頗有感悟,他笑着點頭。
“好,那先謝過阿離了。”
鐘離淨白他一眼,轉身出去。
後殿大門合上,謝魇才收回視線,再次取出被妖血浸潤的螣蛇遺骨,收起笑容閉目打坐。
鐘離淨就這樣在海神廟住下,蘇天池靈力虧空厲害,他順手幫他恢複靈力,等天上星圖晦暗時分,處理好海皇宮和四海城雜務的應麟兄妹趕了回來将海國的現狀告知他。
玄龜一族,已按照鐘離淨的安排,準備流放到海國偏僻的西北角,那邊亂流深淵居多,是一大片的荒海,而跟随應麟等人而去的鏡靈也回來了,他已經對白鄞進行搜魂,得到了這些年海國屢次遇難的真相。
真相與白鄞和那位聖主話中并無太大差别,白鄞不甘玄龜一族永遠為蛟龍血脈做陪襯,很早前就開始謀劃奪位。那位聖主給了他極大的幫助,助他引狼入室、誘導海神族全族獻祭修複結界,而在被白玉笙破壞計劃後又在百年後再次引外敵入侵。
那一次海扶搖以身鎮海,還和那位聖主交鋒過。
其中也有一些白鄞沒說出的事情,第一次害得海神族幾乎滅族時,他身為海神族人的妻子毫不猶豫為海國獻祭,因此他對唯一的兒子白赑極為寵愛,本想扶持白赑繼任海皇之位,但白赑被殺了。還是被先前壞了他好事的白玉笙的兒子殺的。
白鄞恨極了白玉笙、海酌華和鐘離淨一家,為了讓白赑複生,主動求上曾幫過他的聖主。
然而那位聖主給他的方法就是将白赑煉制成傀儡之身,多年來一直暗中以其他水族性命血祭,而聖主所要的,便是三件神器。
白鄞并不知道對方從何處來,隻知道這位聖主确實有着超乎尋常的神力,隻一道靈身便足以碾壓海國許多強者,十分強大。
而在二十多年前,海國再次遭難,是因為海扶搖查到了白鄞與那位聖主暗中對海國的侵蝕,最終被困死在那位聖主設下的局中。
當時海扶搖有一位友人先助應麟這個新上任的代理海皇穩住了海國,故而白鄞沒能得逞,又等了二十多年,才決定再次出手。
應麟恨不得将白鄞碎屍萬段,卻也清楚白鄞之罪罄竹難書,該公布四海,同時,他來找鐘離淨,也是想将海國真正交還給鐘離淨。
但鐘離淨拒絕了。
應麟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臨終前就是想把海國交給你的,你已經回來了,這次又救了海國,你做海皇,誰也不敢說什麼!”
鐘離淨還是先前的态度,“我對海國,已經仁至義盡。待真正處決白鄞之後,我會離開尋找那個聖主的真身,為族人和海國枉死的子民報仇,而舅舅早已經将海國交到了你手上,他從來不會看錯人,你也不必再号稱代理海皇,正式繼任海皇吧。”
應麟怔了下,“那個聖主還沒死?”
聞言,陪他一同前來的雪凰和白英也都凝重起來。
鐘離淨不欲隐瞞,坦然道:“今日我借助多方力量,斬殺的隻是此人的靈身,單是一道靈身已強大如斯,他的真身隻會更加強大。百餘年來,海國苦難因他和白鄞而起,我也會找到他,徹底清算這一筆血債。”
應麟和雪凰、白英三人面面相觑,經過此劫,他在鐘離淨面前不再那樣沖動易怒,沉吟須臾,問:“你可有把握再次斬殺此人?”
鐘離淨反問他:“若是沒有把握,便要放棄報仇嗎?”
應麟啞然,抿了抿唇,正色道:“論修為和資質,我都不如你,但你若要去報仇,那我會守好海國,不讓海國再拖你後腿。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才是海國真正的海皇,無論你何時回來,這個位子都是你的。”
雪凰跟着點頭,顯然也是贊同她弟弟的話的。
鐘離淨知道應麟一貫執拗,說不通便不再多說,擡手召出八荒錄道:“身為代理海皇,明明有着天賦最強的蛟龍血脈,更應該好好修煉八荒錄,才能更好守護海國,八荒錄你帶回去,早日修煉臻至圓滿。”
應麟修煉的是族内秘法,縱然高深奧妙,終究還是比不上唯有海皇能繼承修煉的八荒錄的,但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了頭。
“這次動亂後還有很多瑣事等我處理,比起我,更合适,也更應該修煉八荒錄的人是你。”
鐘離淨暫時沒有離開海國的意思,想到那位聖主的強大,或許可以先修煉八荒錄,這便收起八荒錄,将三件神器取出來交給應麟,甯息笛、定海珠以及剛收回的鎮海槍。
“這三件神器鎮守海國千年,之後也該繼續留在海國。”
應麟鄭重地收起三件神器,不是他要跟鐘離淨搶,而是動蕩不安的海國需要三件神器,沒有這些,他們是擋不住下一次劫難的。
海皇宮那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應麟回去處理,諸位受傷的小殿下也都需要療傷,他便留了靈徽和白英在海神廟,姐弟二人回了海皇宮,鏡靈回來後便不再走了,不知為何,愣愣地望着星圖,似乎若有所思。
鐘離淨随他的目光望向海皇宮上空那顆曜星,眸光暗了暗,出聲問鏡靈:“可是有問題?”
鏡靈回神緩緩搖頭,“這星陣太過玄妙,大抵是因為重鑄海國結界之時也激活了海神殘留的神力,讓吾想起了吾的前主人,海神。”
鐘離淨從前不喜海神,隻是因為海國子民盲目信奉海神,而忽略了真正為海國做事的海皇宮。其實他心裡明白,海神即便隕落,也給海國留下了三件神器、護佑海國的結界以及海神廟殘存的神力,海神是值得海國子民信奉千年的,這次又是借用了海神的殘存神力才破了白鄞和那位聖主布下的死局,他心中也有幾分動搖。
“可還記得你的前主人海神是什麼樣的人?可記得,他與螣蛇之間又真的隻是宿敵嗎?”
鏡靈被問得一愣,向來無悲無喜的臉上露出了苦惱之色,“記不清了,前主人隕落後,造化鏡破碎,分為陰面陽面,一面回溯,一面預知,吾雖為回溯鏡,卻也因為造化鏡破碎神力受損,忘卻了很多舊事。”
鐘離淨問:“那你還記得什麼?”
鏡靈看向他,“記得吾是造化鏡的碎片,若要修複造化鏡,便需要找到另一面預示鏡。”
鐘離淨當做沒聽懂他的暗示,“海國剛剛經曆過一場動蕩,我會在這裡多留一陣,助海國重啟結界,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鏡靈知他故意避而不談,輕歎一聲,可誰讓他是主人呢?隻能化為鏡片回到鐘離淨識海。
鐘離淨閉了閉眼,轉身回到海神廟後殿,後殿的大門緊閉,赫然昭顯着謝魇還在閉關。
偌大一個海國,他似乎找不到自己該歸往何方。
這個念頭剛在鐘離淨腦海閃過,便被他壓了下去,他靠在橋上,仰頭看向結界下的星圖。
朱紅的曜星依舊照耀在海皇宮上空,百年未改。
處決白鄞,是在海國真正安穩下來的第三天,搜魂過後,白鄞的傷勢越發嚴重,于那日上燈時分,被推上四海城的行刑台受刑。
殺陣早已布置好,在許許多多四海城子民見證之下,白鄞身死魂消,同日玄龜族被流放。
鐘離淨去看了一眼便走了,從白鄞跪下認罪的那一刻起,這個仇人已不足以讓他記挂。
何況他死了,那些族人也回不來,倒是海皇宮諸位小殿下以及四海城各族狠狠出了氣。
白鄞死後,海神廟随之平息,蘇天池和紅绫、洛汐幾人得到海皇宮衆人的熱烈歡迎,這幾日常出去玩,唯有靈徽留下,決定留在海神廟修煉,接過甯息笛成為下任祭司。
謝魇出關那一日,已是過去了七八日,他怕鐘離淨體内的幻情花毒會複發,提前出關了。
後殿大門打開時,外面空蕩蕩的,不見一人,謝魇挑起眉梢,心說說好的給他護法呢?
還沒出海神廟,就碰上了留在海神廟中陪伴靈徽的祭司白英,白英見到他當即屈身行禮。
“謝道友。”
謝魇颔首,“白祭司,阿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