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正捂住額角,眉心緊鎖,黑眸中血光灼灼。
謝魇伸手過去,“你怎麼……”
阿離忽地擡頭,冷冷盯着他,眸中隻剩下觸目驚心的血色,運起靈力的手拍向謝魇肩頭。
林酌月驚道:“謝兄小心!”
好在謝魇及時退開,阿離手下拍了空,卻沒有追上來,而是抱住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喘息着。
謝魇頓了下,搖頭道:“不,他方才不是要傷我。”
分明隻是想推開他。
空氣中一縷縷黑氣飄向阿離,沒入他體内,他身上的殺氣也越發濃重,謝魇很快察覺到這個聯系,想上前護住阿離卻被石蘊攔住。
“别過去,他此刻很危險!”
謝魇道:“他本就是心魔,這魔氣能影響到他!”
“我知道。”
石蘊轉眼看向吸收着藏書樓内魔氣的阿離,仍舊搖頭。
“已經晚了。”
向來沖動的林酌月也少有的嚴肅地幫着石蘊攔住謝魇,看着阿離眸中血光,如臨大敵。
“是完了,他入魔了!”
誠如幾人所言,那幾縷魔氣被阿離吸收殆盡,阿離漸漸平靜,放下雙手,轉過身來看向他們幾人,眸中再無一絲清醒,瞳孔如鮮血一般赤紅,周身也溢滿了可怖的煞氣。
見他擡手,林酌月近乎本能地倒抽一口氣,跟石蘊一左一右,難得默契地抓起謝魇飛走。
“跑!”
話音剛落,阿離指尖亮起一點血光,古仙京中随處可見的煞氣化為血色長劍飛向他們三人所在之處,轟然炸碎了天花闆,如此令人的破壞力,叫極為破财的藏書樓一震。
石蘊和林酌月二人拽着謝魇逃到窗前,相視一眼,俱是後怕,謝魇見狀也露出意外之色。
阿離面色木然,形如傀儡,反應卻不慢,很快察覺到三人逃脫,轉身朝他們看來,血眸中并無聚焦,卻憑着本能掐訣放出大陣。
一道道血線自他腳下伸展而出,宛若紅霞的光芒往外擴散,轉眼覆蓋他周身方圓數丈。
那血線縱橫交錯,還在往外爬,林酌月和石蘊面露急切,一人一邊拉着謝魇跳窗而出。
謝魇猝不及防,再次被二人帶着逃走,他從未見過鐘離淨這個狀态,此刻完全是迷茫的。
“兩位先生,這是怎麼了?”
林酌月召出靈劍準備禦劍,一邊急道:“他入魔了!”
謝魇挑眉,“我知道。”
石蘊比林酌月冷靜一些,但此時也莫名的有些着急,“謝兄,我們先離開小白身邊再說!”
謝魇迷茫,“為何……”
他腰身突然一緊,讓他來不及将話說完,垂頭看去,就見一道紅線自藏書樓二層窗口飛出,已然纏上自己,側首再看,林酌月掐劍訣的手上、石蘊腳踝上都有一根紅線。
這紅線似虛似實,附着一縷縷煞氣,卻很滾燙。
三人就這般停滞在半空,謝魇依舊還在狀況外。
“二位,如何看?”
幾人身上的紅線開始往後收緊,拽着他們往後墜,林酌月手一抖,根本來不及揮劍反抗。
“不要不要!我不想進去!”
耳邊是林酌月的尖叫,吵得人頭疼,謝魇本想動手,奈何墜落太快,紅線上纏繞的紅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他們幾人,一股極其強硬的力量不容抗拒拽着他們靠近。
落入紅光的前一刻,謝魇回頭看向藏書樓二層方向,窗口前立着一道人影,正是阿離。
而他周身已遍布紅光紅線,映得他臉頰有些蒼白。
被吞噬隻在一刹那,饒是謝魇這大乘境界的修士,也有過一瞬恍惚,他很快搖着頭清醒過來,睜眼便見滿目血紅,眼前不再是藏書樓二層,而是一片漂浮着煞氣的血海。
謝魇腳未沾地,不自覺掙動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原本腰間纏着的紅線已然纏繞了全身,數道紅線将他吊在了空中,頗有些燙手。
這是什麼?
謝魇知道這些八成跟阿離有關系,可乍一眼看見自己被紅線綁在血海上,心中還是很困惑。
他試探着用妖力斬斷紅線,結果不僅觸及了禁制被壓制了妖力,妖力還被紅線給吸收了?!
他很快就沒有心思多想了,因為這些紅線居然還在吸收他的生機,而他無法用妖力反抗!
就連神識,都感覺到壓制……
這是什麼絕境!
生機飛快流失,讓謝魇感到一絲不妙,正欲掙紮,被煞氣籠罩的血海濃霧中,身側傳來兩道呼吸聲,昭顯着此地絕非隻有他一人。
恰好濃霧淡了幾分,謝魇見到與他一般被紅線捆在半空的石蘊和林酌月。二人都在他身側,石蘊像是剛醒,眼神迷蒙,林酌月還耷拉着腦袋。謝魇愣了下,出聲喊人。
“石先生,林先生,醒醒!”
石蘊快速恢複清醒,循聲看向謝魇。三人相隔不近,也足夠他看清楚另外二人的狀況,他再低頭看向自身,試圖掙紮,也是無果。
石蘊撤了靈力,搖頭歎息一聲,“果然還是進來了。”
謝魇看他這一副熟練的樣子,疑惑更深,“什麼?”
“嗯……”
林酌月悶哼一聲悠悠轉醒,發覺自己的困境後先是一驚,再看到謝魇和石蘊,他眼中的光都沒了,欲哭無淚道:“怎麼又進來了!”
石蘊看他根本一點也不掙紮就開始哭,眸中也浮現出一絲無奈,“我們又慢了一步,沒想到時隔百年,我們還是逃不出小白入魔後開辟的這片領域。這些年我們的修為在增長,小白也在變強,這裡的禁制更森嚴了。這些紅線,劍斬不斷,火燒不斷,反抗會被吸靈力,掙紮也是無用功。”
謝魇反應過來,驚道:“這才是阿離真正入魔的狀态?将所有人困入領域,吸幹生機?”
石蘊點頭,“不錯。”
林酌月哭喪着臉,差點就哭了出來,“我怎麼那麼倒黴!這地方我進來三次了!老白,你在哪裡,聽見了快放我出去!我不想死!老院長,快來救救你最心愛的弟子吧!”
謝魇抽了抽嘴角,忽略林酌月不提,壓下心頭詫異打量起這片空間,眸中仍是難掩驚歎。
“也就是說,阿離自第一次入魔,便已經開辟出這片諸多禁制的領域,不論是誰進來都會被禁锢修為,一直到被吸幹生機死去嗎?”
石蘊道:“應當是這樣,我隻進來過一次,那邊那個倒黴蛋進來過兩次。第一次被困住的還有幾個要殺小白的人,那些人都死了,具體是什麼情況,林酌月比我更清楚。”
林酌月一回想就忍不住哆嗦,“别說了,我也不清楚!那時我還小,修為不高,進來後昏睡了好久,多虧我多帶了幾樣護身法寶,才能抗到老院長喚醒老白,撿回一條命!”
石蘊道:“按理來說,隻要小白及時醒來,我們就不會有事。不過現在誰能來喚醒小白?”
林酌月被問得一愣,嗚了一聲,耷拉下腦袋,像條鹹魚一樣吊着,“外面哪裡有人?完蛋了,這次真的死定了!”他仰天長歎,奈何天穹隻有一片血霧,“天道老爺!我林酌月還沒有成為劍仙,就要這麼死了嗎?”
别看他好像挺誇張,眼裡的驚恐做不得假,他是真的在害怕這片領域。别說是他,謝魇修煉到這個境界,還從沒有遇過這般險境。
石蘊思索了下,袖中飛出一方玉尺,精純靈氣護住周身,讓他臉上的神情輕松了幾分。
“法器果然可以暫緩我們生機被抽取的速度,不過我們都被困在古仙京,不能指望老院長這次再趕來救我們,我們隻能想辦法自救。”
林酌月反應過來也召出自己劍匣裡的靈劍,雖然斬不斷紅線,但劍氣護體,确實讓他舒服了幾分。他松了口氣,臉色有些許蒼白,“怎麼自救?我們在這裡根本動不了。”
謝魇看了看二人,若有所思。
“喚醒阿離,是唯一的辦法嗎?”
林酌月撇嘴道:“以前是這樣,都是老院長施法喚醒他的。可我們被關在這裡,怎麼喚醒他?”
謝魇沉默下來。
這片布滿禁制的領域确實有些超出他的預料,不過……
“你們說,這片領域是阿離百年前入魔時開辟的空間,當年的阿離,也隻有十四五歲吧。”
謝魇打量起這片看不到盡頭的血海,思索道:“阿離當年才那麼小,修為不會太高,能開辟這片空間領域,應當與他的血脈天賦有關。而這片領域應該隻有在他入魔時才會出現,但一旦出現,身為這片領域的主宰,阿離自己一定不會離得太遠。”
石蘊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謝魇話中深意,“謝兄的意思是,小白或許可以聽到我們的話?”
林酌月眼前一亮,“真的?”
看他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謝魇搖了搖頭,隻同石蘊說道:“這也隻是我的猜測,不過既然确定隻要喚醒阿離就能讓他放我們出去,我得想個辦法,讓阿離現身見見我們。”
石蘊沒有否決,隻問:“謝兄有把握讓小白現身嗎?”
謝魇動了動被紅線分開吊起來的雙手,默念一段咒語,掌心浮現出一個金光契印,他才笑了。
“這元神契印還在,我可以确定,阿離就在領域裡。”
他想了想,又掐算一番,笑歎道:“給他戴着的金環沒有反應,應該是被領域隔絕了。但我給他下了禁制,他身上不會有太多靈力,短時間内是無法将我們的生機抽幹的。”
石蘊能感覺到生機流失,但也确實沒有危及性命。
“看來我們還有時間。”
林酌月曾被困在這片領域兩次,雖然都有驚無險,可再進來還是有些害怕,隻想趕緊出去。
“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大喊老白,讓他放我們嗎?”
謝魇點了點頭,彎唇輕笑。
“罷了,我去找找他。”
石蘊和林酌月不由多看他一眼,“謝兄的意思是……”
謝魇閉目不言,心念一動,一道紫氣自他眉心飛出,化為一尾小黑蛇,在二人注視下又變作一個成年男子,相貌與謝魇别無二緻。
面貌平平無奇的玄衣青年睜眼刹那,石蘊二人眼前有過一瞬錯覺,仿佛看到一雙琥珀一般的豎瞳,眨眼又消失不見。而這青年彎唇一笑,比被紅線所困的謝魇還像謝魇。
他活動雙手的功夫,血海沸騰起來,飛出一道道紅線,赫然是朝着他這個方向而來的。
他也早有察覺,身影一閃,轉瞬便遁出了數丈外。
紅線抓不到人也沒有遷怒其他人,又飛向青年所在。
“看來這些紅線會困住所有入侵的外人,将其絞殺。”
玄衣青年回頭看向身後被吊在血海上的三人,石蘊和林酌月還在吃驚,謝魇卻閉目不動。
見那紅線即将追來,青年不再停留,留下一句話便飛走了——“勞二位先生替我守好本體,我先去找阿離,讓他盡快放我們出去。”
“什麼……”
林酌月瞠目結舌,不料話還沒問完,玄衣青年的身影就消失在血海上,而那些紅線還在往外延伸,似乎勢要将這個外人抓到不可。
眼睜睜看着青年消失,林酌月立馬回頭看向一動不動的謝魇,與石蘊對了一眼,一臉震驚。
“這是本體?那剛才的……”
石蘊平靜下來,“身外化身,謝兄本體在此,心神卻早已遠遁,你我用法器守好此處就是。”
“身外化身?”
林酌月不蠢,尤其是在修煉上,身外化身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修成的,還能在這重重禁制的領域裡脫身,這隻能說明謝魇的修為境界極高,他對謝魇又多了幾分好奇。
“謝兄到底什麼修為!”
“至少也是能與小白比肩之輩,遠在你我之上。”
石蘊垂眸思索了下,輕歎道:“但願謝兄此行順利。”
林酌月聞言也不多想了,恹恹地垂下頭,“是啊,他要是能順利,我們也就能活着出去了。”
石蘊看他如此低落,眸中暗藏幾分擔憂,“不過是被困進來幾次,你平日膽子不是很大,連夫子的胡子都敢拔,竟會因為恐懼亂了心神。”
林酌月沒有跟他争執,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你不懂,老白在這裡殺了人自己都不清楚,反正打死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進來第四次了。”
石蘊頓了頓,沒有再嘲諷他,嗓音也溫和了許多。
“這次也會順利出去的。”
“哼。”
林酌月撇了撇嘴,沒再說話,心裡盤算着進古仙京前還有什麼事情沒做,比如還不知道謝兄什麼底細來着,怎麼想,怎麼不甘心。
沒能看到老白跟謝兄最後到底有沒有結成道侶就死去,林酌月感覺自己的人生都不圓滿了。
光是想想,林酌月就很想哭。
“我好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