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沒有回答謝魇，推開謝魇的手看向遠處的白千仞，玉白清豔的面容上似覆着冰霜。

“解開禁制，我要殺他。”

他顯然是認真的，比先前鬼窟的二長老三長老出現時都要認真，眼底充斥着冷厲殺意。

謝魇微愕，“這是白千仞，他義父是道盟盟主白乘風。”

殺了白千仞，不僅是得罪鬼窟，還會得罪白乘風。

阿離嗓音冰冷，“解！”

謝魇有些不理解，“就因為他在佛塔上時暗算了你嗎？可殺了他，白乘風那裡不好解釋。”

阿離斷言道：“命債我背！”

謝魇啞然。

看來阿離是真的決心要殺白千仞，這種話都說得出。

陰氣忽來，十二道黑影出現在白千仞身後，煞氣極重，謝魇想都沒想拉住阿離護在身後。

“鬼窟十二傀？”

這些人影仿佛黑霧凝成，身上卻都有極重的煞氣。

白千仞沒錯過阿離方才的話，勾唇冷笑，“你想殺我？正好，我也想趁機将你斬殺于此！”

他手中掐訣，血光一閃，身後的十二傀突然化作十二道暗影飛出，正是二人所在方向。

沒有片刻停頓，一道鬼影自暗裡飛出，陰氣化作鋒利刀刃，謝魇忙攬着阿離飛身後退。

還未退遠，又有數道鬼影從四周撲過來，謝魇眸子一沉，妖劍化為一道紫光劃過一道冰冷弧線，數道鬼影在劍氣下化為陰氣散去。

妖劍并未回到主人身邊，而且一往直前，将前方剛現身的兩道鬼影擊潰。未料這些鬼影消散後又在陰氣中重聚，十二鬼影重新出現時，已将謝魇和阿離包圍起來。十二鬼影以陰氣結陣，鋪天蓋地的煞氣凝成黑霧湧現，登時将謝魇二人包裹其中。

妖劍一分為四，化為劍陣護佑在主人身側，未叫煞氣入侵，但陰冷的腥風仍是闖了進來。

謝魇也不急，慢悠悠打量着十二鬼影結成的鬼陣，“聽聞鬼窟除了在少主和大巫之下有四大長老、八位堂主，那位少主從不現身，大巫也鮮少出現在人前，四大長老我們方才見識了三位，那八位堂主我從前見過，沒什麼實力，但鬼窟還有一大殺器。”

阿離擰眉看他，不滿他不解開禁制卻廢話不少。

謝魇假裝看不懂他的眼神，笑道：“十二傀，乃是鬼窟的殺器之一，據說這十二人俱是純陰之體，自幼修習鬼窟功法幽冥錄，職責便是守護鬼窟之主。他們各個都有出竅以上的修為，合起來卻可發揮出半步大乘的威力，鮮少有人能逃出他們的鬼陣。”

他轉眼看向劍陣外的滔天陰氣，微眯起眼，“這些人修煉的功法本就至陰至純，如今到了古仙京中，與鎮壓三千年的煞氣相輔相成，鬼陣一成，在陣中他們可不死不滅，直到被困之人的元神磨滅才會收手。”

短短須臾，十二傀的鬼陣已成，一方陰氣凝成、彙聚八方煞氣的黑紅法陣倏然往外擴展。

廢墟被濃濃的黑霧覆蓋，鬼窟十二傀的身影完全隐沒在鬼陣中，白千仞也不見了蹤影。

靈氣被排出陣外，唯有陰冷煞氣與腥風呼嘯而過。

阿離沒好氣道：“你說廢話的功夫，陣已成了。”

謝魇道：“此地煞氣濃郁，就算我們剛才要跑也跑不出去。雖說古仙京的煞氣對十二傀而言如有神助，可這裡畢竟是古仙京，所有人修為都被壓制到金丹期，鬼陣的威力自然也不如在外，我們還是能破的。”

話音剛落，上空降下一道渾厚鬼氣，狠狠撞向劍陣，四柄妖劍一震，結界出現一絲裂縫。

咔哒，劍陣結界沿着裂縫開始綻裂，迅速崩潰。

謝魇啧了一聲，沒再多話，抱着阿離召起妖劍撤退，腳剛落地，陣中鬼魅霎時覺醒，自黑暗中撲出來。謝魇抱着人快速躲開，護主的妖劍也化為冷冽紫光清掃接近的鬼魅。

阿離忽而低斥，“退後！”

謝魇不疑有他，禦劍退後，一道鬼影擦着肩側過去，手中赫然是一柄寒光灼灼的劍刃。

鬼影手中劍鋒一轉，緊追謝魇而去，謝魇心念一動，妖劍疾射而出，擦過劍鋒沒入鬼影心口，鬼影化作煞氣消散，卻非真正隕落。

鬼陣中煞氣太濃，十二傀藏身于此，饒是放開神識，也隻有在他們靠近攻擊時有所察覺。

謝魇剛才站定，正要誇一誇阿離，斜裡便閃過一道寒芒，他側身避開，妖劍随心念而動。

鬼影現身一瞬便消散，隻剩一片空茫的黑霧，謝魇召回妖劍，下一刻就聽見阿離的低斥——

“來了，正前方八尺。”

謝魇挑起眉梢，禦劍而出。

前方一道鬼影剛才現身，就被疾射而來的妖劍斬滅。

阿離又道出兩個方位，“離位半丈、坎位六尺！”

謝魇挑起眉梢，照他的話禦劍，妖劍劃過一道流光，斬了兩個還沒來得及現身的鬼影。

“震位，三個。”

這是人數？謝魇心念一動，妖劍折返飛出，果真斬了三個彙聚的鬼影，阿離卻不出聲了。

突然安靜下來，謝魇還不習慣，“怎麼不提醒了？”

阿離眉心緊鎖，環顧四周。

“十二傀，都來了。”

謝魇也顧不上多話了，擡手掐訣，眸中現出豎瞳，眼底燃起一簇幽幽紫光，就見十二道鬼影已然靠近四周，霎時陰氣濃度驟增——

十二傀一擁而上，謝魇也稍微認真一些，擡指一揮，烏金妖劍一震，湧現出暗自妖光，殺伐劍意傾出，陰風乍起，十二傀皆被轟開。

但在他們身後，還有一道白影——

白千仞？

謝魇握住妖劍，迎上白千仞的掌風，轟然一聲，二人俱被震退，謝魇很快站穩，白千仞則是順勢停留在虛空中，冷笑俯視他們。

“鐘離淨，你倒是好運，事到如今還有人為你拼命，還是一位修為不亞于你我的妖族。”

阿離走到謝魇身邊，本想扶起他，謝魇已然起身，揮劍一震，磅礴妖氣登時吓退周遭鬼魅。

“想不到九曜宮的白聖君竟然還是鬼窟少主，真是叫在下大開眼界，也不知道九曜宮那位白盟主是否知情，又或是有意包庇鬼窟？”

白千仞面色沉下來，冷冷看向阿離，“鐘離淨，你身邊的狗也如你一般令人生厭。我本就不打算讓你活着走出古仙京，這個妖族知道的太多了，就讓他陪你一同上路吧。”

他說完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那十二傀卻沒給謝魇反擊回嘴的時間，十二鬼影湧了上來。

謝魇記下白千仞罵他的賬，擡手揮出一劍，十二傀化為黑霧散去，眨眼又再次出現，一個個接着上前攻向謝魇，謝魇斬一個鬼影，黑暗中又出現一個，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黑暗中又飛出來許許多多附着陰氣的紅線，屢次要趁謝魇不備，抽長伸向他身後的阿離。

謝魇布下結界護住自己與阿離，将十二傀與紅線阻隔在外，豎瞳便在黑暗中梭巡起來。

阿離看出他要做什麼，撇嘴道：“你現在連十二傀隐藏的真身都找不到，就别想破陣了。”

謝魇有些無奈地看着他，“被困在鬼陣越久，力量消耗越多，卻難以回複，一旦沒了自保之力，被陰氣入侵，神魂也會受到侵蝕。”

阿離道：“我有辦法破陣。”

謝魇低聲笑起來，“那阿離盡管吩咐，我來動手。”

阿離卻道：“解開禁制。”

謝魇似乎有些懊悔不該問他的，暗歎一聲，舉起手中妖劍，“我可不想再被你暴打一頓。”

阿離的殺傷力有多大，謝魇不久前也親眼見識過。

謝魇手掌撫過烏金妖劍，三尺青峰上竟褪下一層淡淡的黑灰，露出劍刃暗紫的妖紋圖騰。

妖劍赫然鋒利數倍，妖紋流光閃爍，而後被渡上陰冷妖力，沖天劍意似勢要冰封鬼陣！

結界外的紅線寸斷，十二傀也被轟退出數丈，黑暗中響起白千仞似是困惑的一聲，“嗯？”

謝魇尋到白千仞所在，擡眸望去，妖劍倏然飛出，挾磅礴如海的陰冷妖氣劍指黑暗虛空。

忽而，妖劍停滞上空。

一道白衣身影出現在妖劍前方，掌下金紅靈力攔下妖劍，面色也不似方才那樣輕松了。

“好強的妖氣，你是何人？”

謝魇笑了一聲，擡手揮出妖力注入妖劍，被迫停滞的妖劍劍身妖氣暴增，劍意更為鋒利。

白千仞頓感吃力，他竟然攔不下這個妖族的劍！

這還是在鐘離淨面前……

白千仞目光落到謝魇身後那面色冷淡的紫衣青年，眼裡湧現濃濃不甘，雙手擋在妖劍下，硬是抗下這一道劍氣，卻也倒飛出去數十丈，他堪堪穩住身形，落地時胸口仍有幾分窒痛，咽喉間似有滾燙血水湧動。

這個護着鐘離淨的妖族，竟然，比他們修為都高？

見白千仞狼狽的模樣，謝魇挑眉看向阿離，似乎是在告訴他，憑自己的實力足以破陣。

阿離隻看着遠處的白千仞，眸中殺意幾乎化為實質。

白千仞輕咳一聲站穩，拂袖一揮，腰間懸挂的金色銅鈴便飛起來，閃爍起陰邪的血光。

“就算你再厲害，今日，鐘離淨也必須死在此地！”

白千仞雙手掐訣，眉心上浮現出一道暗黑鬼紋，陣中的陰氣紛紛湧向他身上，将那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淹沒，那枚金色銅鈴猛然震顫，飛上上空，變作巨大的六角金鐘。

噹——

一聲鐘鳴響徹鬼陣，穿透身軀震懾元神，謝魇忽覺元神一陣動蕩，連忙凝神，回頭見阿離臉色都白了，當即結起劍陣結界護住他。

阿離臉色本就有些蒼白，這會兒更是沒了半點血色，原先清瘦颀長的身影近乎搖搖欲墜。

謝魇扶住人，往他體内渡了幾分妖力穩住兩顆蛋，阿離臉色好轉了些，搖了搖頭醒過神。

“這是什麼？”

阿離定了定神，冷下臉道：“九曜宮的鎮魂鈴。”

謝魇愕然，“我記得是半步仙器？九曜宮寶貝還不少。”

阿離嗤笑，“白乘風對待自己的義子從來不今吝啬。”

在鐘聲之下，鬼陣開始震顫動蕩，但本該浩然正氣的鎮魂鈴，為何卻充斥着陰氣和煞氣？

謝魇思索道：“但這原本供奉在九曜宮的半步仙器鎮魂鈴，怕是被鬼窟少主煉成了鬼器。”

阿離沒有回答，這也的确是肉|眼可見的事實。

而此刻，白千仞正以心頭精血當場畫符，血符一成，沒入鎮魂鈴，鎮魂鈴一震，溢出越發陰森刺骨的濃郁鬼氣，氣勢驚天動地。

謝魇驚道：“這是……血祭？”

白千仞已有些站不穩，仍強撐着掐訣結印，在鎮魂鈴護持下，一方血紅大陣覆蓋在鬼陣之上，四個血洞緩緩浮現出四尊巨人身影，每一道身影都散發着煞氣，血氣翻湧。

謝魇已是大乘期，可乍見這四尊血色巨人時仍是為他們周身厚重的煞氣感到忌憚，“這是……”

這樣濃重外溢的煞氣，俨然是在厮殺中積累下來的，而這四尊血色巨人顯然不是活人。

阿離面無表情道：“是被白千仞借鎮魂鈴召喚出來的上古戰魂，每一尊都堪比大乘期。”

謝魇倒抽口氣，好狠！

“他是真想要你的命啊！”

白千仞咳出一口血，聞言卻低聲笑起來，俊秀面容陰沉到猙獰，雙目仍死死盯着阿離。

“不錯……我就是要你死！鐘離淨，就算你命再硬，我要你死，你就必須死在古仙京！”

他緩了緩，劃破掌心，借血水為符，發号施令——

“動手！”

四個上古戰魂或持刀戟或持弓箭鐵錘，俱是血淋淋的巨人身形，壯碩如山，在白千仞一聲令下，四個上古戰魂睜開血眸，四道滿含煞氣的視線當即鎖定在謝魇二人身上。

與他們相比，謝魇二人實在太過渺小，太過脆弱。

先有一隻血手拍來，謝魇急忙收起妖劍，抱着阿離飛身逃遁，身後卻又有一支長戟劈來！

謝魇禦劍擦着長戟飛過之際，一支箭矢飛來，勢如破竹，謝魇摟着人縮地成寸，踩着箭矢落到陣中一處角落，妖劍卻飛出去，墨玉妖蛇躍出，撞上上古戰魂斬來的血刀！

持刀的上古戰魂頓了頓，往後退去，黑蛇随妖劍折返，回到謝魇身旁，作出守護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