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皺起眉頭。
如紅绫這般行徑,自然是不能感動謝魇的,對方見她嘴上說不行了,卻半步沒退,俱是變了臉色,幾個鬼族人怕出意外索性一同動手,數道靈力逼向紅绫,紅绫都想哭了。
“有完沒完啊……”
紅绫咬牙切齒,要是老娘在全盛時期,一個打你們十個都沒問題,都怪那神經病師兄!
雖然她隻是想奪位,可明明她還什麼都沒做啊!
幾人聯手,紅绫這回是真撐不住了,往後退了半步,咬緊牙關撐住結界,連蘇天池都有些不忍心了,放下懷裡的姐姐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水,踉踉跄跄地提着劍走過去。
“小紅,多謝你一直陪着我,沒想到你這麼厲害,但我們今天逃不出去了,你先逃吧……”
“閉嘴!你要是死了,我就是逃了也活不成了!”
紅绫正煩着,蘇天池還來說晦氣話,她狠狠瞪了蘇天池一眼。這膚色黝黑的少年被罵得一愣,因為紅绫從來不會這樣說話,她向來柔柔弱弱的,緊跟着,蘇天池紅了臉。
“沒想到,小紅你對我竟是如此……如此重情重義?”
紅绫哪知道他在想什麼,關鍵是她被蘇天池結下契約,蘇天池要是死了,她也要死啊!
“少廢話!總之你不能死就行了!”
紅绫猶豫片刻,欲哭無淚地瞪着對面幾個鬼族人,小聲罵道:“看來這次要現原形了……”
但想到先出原形後會被人指指點點,紅绫立馬哆嗦着搖頭,本能地揚天喊道:“師兄救我!隻要你這次救我,我願受你驅使千年!”
轉念一想,謝魇這惡毒師兄小氣又摳門,才一千年,他不一定會現身。紅绫也不想謝魇到底在不在,反正有利益他肯定上趕着來,于是紅绫忍痛加重籌碼,“一萬年也行!我還知道師父一處藏寶之地,全都給你!”
蘇天池愣了下,“小紅,你那謝師兄也在這裡嗎?”
别說他,連對面幾個鬼族人都被紅绫這一嗓子喊懵了,随即嗤笑一聲,操控鬼劍飛向紅绫。
通體漆黑的黑劍裹着煞氣,被送到紅绫築起的結界前,結界已在震顫,隻需一擊便可破。
鬼族那人冷笑一聲,揮出一道鬼氣,“去死吧!”
蘇天池看情況不妙,撐着重傷的身體飛身上前。
“小紅,快躲開!”
話音剛落,鬼劍刺破結界,迎面飛向紅绫眉心。
紅绫這回是真要哭了,在現出原型的同時,不死心地抛出最後的籌碼,“師兄救命!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我可以立心魔誓約!”
“成交。”
一道熟悉含笑的嗓音忽而傳入耳中,讓正要現原形的紅绫忽地愣住,可鬼劍已至眼前。
蘇天池急斥,“小心!”
未等他揮劍,那鬼劍便懸停在紅绫眼前半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動彈不得。
砰——
鬼劍碎成幾段,鬼劍的主人也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幾個鬼族人見勢不對,竟都一擁而上,豈料剛要動身,一股暗紫霧氣忽而湧現,籠罩住幾人。蘇天池和紅绫也看呆了,隻聽見那霧氣中傳來幾聲哀嚎,衆鬼族人紛紛倒地。
唯有一道紫光自慢慢散去的霧氣中飛出,飛向虛空,就在這時,兩道身影已然禦劍趕到。
相貌尋常的玄衣青年攬着冷若冰霜的紫衣青年,自上而下俯視狼狽的紅绫,笑容揶揄。
“心魔誓約?”
紅绫眨了眨眼,猛地一個大喘氣,放松下來,可憐兮兮地看着謝魇,“那個,能商量……”
謝魇馬上收起笑容。
紅绫看他變臉飛快,當場閉嘴,掐訣念咒,一滴魂血很快自眉心飛出,飛向上空的謝魇。
“一萬年就一萬年吧,剩下的等安全了我再告訴師兄,不過師兄你以後可不準再派人殺我了!”
換個角度想,一萬年受謝魇驅使,他便不會再對自己下殺手也很好。紅绫如此安慰自己。
但她看起來快哭了。
謝魇收了那滴魂血,卻是笑得很開心,這才在鐘離淨的幽幽注視下,帶着人禦劍落地。
到這個時候,蘇天池才清醒回神,驚疑的目光在謝魇和紅绫之間來回,像是在疑惑他們的關系,在見到鐘離淨後,又難掩激動。
“前輩,您也在……”
他話還沒說完,人就差點摔了,紅绫手忙腳亂地扶住他,鐘離淨便也從謝魇身後走出來,打量着這個唇無血色,滿身血迹的少年。
“傷得不輕。”
蘇天池緩了緩,擺手讓紅绫松開自己,搖了搖頭,便鄭重地抱着劍朝鐘離淨躬身行禮。
“多謝前輩留給我的玉符,保住了我和姐姐的命。”
“不必如此,你在海國幫過我,這是我的謝禮。”
鐘離淨彈出一道神力,海神神力清潤如春霖,一入蘇天池體内便療愈了他體表的輕傷,也讓他恢複了幾成靈力,足夠讓他行動自如。
謝魇皺起眉頭,因為鐘離淨自己還沒恢複靈力。
在他不滿的目光下,鐘離淨熟視無睹,擡眼看向站在不遠岩石上的紫衣女修,“你姐姐?”
紫衣女修傷得比蘇天池還重,是扶着岩石才站穩,正狐疑地看着謝魇和鐘離淨。蘇天池回頭看向她,連忙收起靈劍回去攙扶她。
蘇靈香擺了擺手,随他一同走到鐘離淨和謝魇面前,拱手道:“我名蘇靈香,是小池的二姐,多謝兩位前輩方才救了我們三人。”
謝魇看着她與蘇天池相似的眼型,已是恍然大悟。
“是你啊。”
蘇靈香輕咳一聲,起身擡眼看向二人,難掩沙啞虛弱的嗓音透出幾分驚訝,“前輩見過我?”
蘇天池為她解惑,“上回二姐不小心招惹了春秋谷的人那時,我正跟兩位前輩在一起,也是阿離前輩,我才有機會見到天道院的雲夫子,也才知道二姐你也在查那個圖騰。”
說起自己二叔身上的圖騰,蘇天池想起什麼,急忙跟鐘離淨說:“前輩,我二姐查過圖騰,原來那是玄幽古教控制教徒的魔種!”
鐘離淨擡眸看向蘇靈香。
看弟弟對鐘離淨如此信賴,蘇靈香暗暗搖頭,思及對方确實也救過他們兩回,一回是玉符,一回是方才謝魇出手,她也索性直言。
“小叔隕落後,大姐一心要查到害死小叔的真兇,離家多年未歸,甚至隕落在雲國,一連失去兩位親人,此事我定是要徹查的。不久前,我查到那圖騰,便去了一趟天道院,見過雲夫子,這次入了古仙京,又得知了玄幽古教的來曆。說來也巧,我們這一路也碰到了玄幽古教的人,搜魂後才知道那圖騰正是玄幽古教的魔種。”
蘇靈香蒼白臉色變得凝重,蹙起秀眉,“原來玄幽古教從未覆滅,且早已重新栽培了九位神巫,那碧霄宗的宗主宋岩,竟就是九位神巫之一。想不到他竟是個僞君子,想來大姐當年也是查到他身上才會被他所害,萬幸弟弟先前任性跑去碧霄宗沒出事。”
蘇天池撓了撓頭,找出一枚回元丹遞給蘇靈香,“我也不知道宗主居然是玄幽古教的人,也難怪他會派大姐去雲國驿站,說不定當年讓雲國國師殺死大姐的人真的就是他。”
蘇靈香搖了搖頭,不急着吃藥,摘下腰間的靈寵袋,擡手一揮,一隻滿身是血的黑鴉便出現在地上,“對了,這是我們方才碰見的羽族,他好像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被那些鬼族人追殺,我們一路都跟在他們身後,一動起手來,也被他們的人發現了。”
“羽族?”
這是鹿靈羽剛丢的手下嗎?
謝魇看這羽族化了原型,翅膀也斷了半邊,奄奄一息的模樣,便揮出一道妖力替它療傷。
蘇天池看他的眼神還是有些陌生,不過在鐘離淨面前倒是暢所欲言,“差點忘了,前輩,那九曜宮的聖君白千仞跟鬼窟的人勾結,還有那些玄幽古教的人,他們跟宋岩是一夥兒的!還抓走了謝兄和東方師兄!”
鐘離淨點頭道:“此事我已知曉,人我會去找,你們姐弟傷勢不輕,先在此地好好療傷。”
蘇天池向來聽話,見蘇靈香沒話說了,姐弟倆便互相攙扶着到一邊療傷,紅绫沒跟去,還蹲到那羽族邊上,見它動了連忙招手。
“師兄師嫂,他醒了!”
在妖力療愈下,黑鴉斷了半截的翅膀得以恢複,輕輕一顫,總算是睜開了眼睛。謝魇和鐘離淨這才上前,黑鴉一眼見到鐘離淨便認了出來,染血鳥喙一張,吐出人言。
“鐘離……”
未等他将聖君二字說出,鐘離淨便道:“客套話就不必說了,小羽沒有進封魔地,但我答應過小羽進來找你,你怎麼會傷至如此?”
黑鴉顫抖着站起來,很是識趣地沒有再提到别的什麼,張口吐出一支被靈力包裹的黑羽。
“我追蹤白聖君至此,被他發現,沒來得及跟小殿下傳信就重傷昏睡過去。不過我先前在與白聖君同行之人身上打下印記,前輩若要尋白聖君,這支黑羽會帶您找到他。”
謝魇撫掌一笑,“這不是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嗎?阿離,我們給石先生他們傳信吧?”
鐘離淨也頓了下,伸手接過這隻黑羽,讓靈力托着它放在掌上,輕輕點頭,又看向紅绫。
不必多話,紅绫就自覺地抱起黑鴉,嘿嘿幹笑:“那個,我修為低微,就不跟着師兄師嫂去湊熱鬧了,我留在這裡替它療傷?”
鐘離淨沒打算帶這隻黑鴉去,見謝魇沒有二話,便點了點頭,随謝魇一同匆匆禦劍離開。
捏碎靈力罩,黑羽便化為黑鴉虛影,展翅淩空。
謝魇抱着人追上。
妖劍一瞬十數裡,鐘離淨給石蘊等人傳音,一路給他們留下靈力印記,面色一直很冷淡。
謝魇有些想不通,摸着他腰間的玉葫蘆玩,“有人引路,能找到白千仞了,怎麼還不高興?”
鐘離淨瞥他的手一眼,沒心思跟他計較,淡聲道:“要阻止他們放出魔神必有一場惡鬥。”
謝魇手一頓,牢牢環住他的後腰,“要我說,小徒孫有句話沒說錯,那麼多人想放出魔神,阿離和兩位先生八成是攔不住的,阿離你又還沒有恢複靈力,要不我們回去吧?”
鐘離淨斷然搖頭,“不行。”
謝魇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也不氣餒,微微低頭親了親鐘離淨眼皮,叫他不适地閉上眼。
“那我看着你,實在不行,我就出手帶你逃跑。”
他的語氣忽而溫柔許多,又像是有些小心翼翼的。
“那魔神是害了你們海國的仇人,可若是沒有與之匹敵的能力,我們跟他硬碰硬也隻是送死。不如勤加修煉,壯大自身再去報仇。”
鐘離淨擡眸看他,“我知道。”
被這雙冷冰冰的幽藍眸子盯着,怪不習慣的,但此刻,謝魇卻感覺鐘離淨好像有些不安。
謝魇想了想,抱住鐘離淨,在他薄唇上輕輕一吻。
“撐不住就叫我,這話,以前在秘境我說過很多次的,現在依然作數,誰讓你是我徒弟?”
鐘離淨被他親得呆了呆,很快又恢複往日冷淡。
“我沒有拜師。”
這話謝魇左耳進右耳出,他攬着人往群山飛去,“風太大了聽不清,要不阿離你先别說話了?”
鐘離淨輕聲道:“幼稚。”
不過尾随羽族印記趕去的一路上,鐘離淨确實沒再說話,隻是借這短暫的空閑閉目養神。
一炷香後,謝魇出聲喚醒鐘離淨,“阿離,快到了。”
鐘離淨還沒有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了滔天魔氣,他睜眼看向前方,那是被血霧萦繞的群山中心,岩漿一般的血色在山嶽之巅流淌。
天地間唯一清明的,是山巅之上沖天的金色光柱,光柱上篆刻無數符文,連接上空大陣。
石蘊和林酌月幾人還沒趕到,隻有他們二人,魔氣太重,雷霆威壓也在山巅上空蘊積,謝魇不敢貿然靠近,謹慎地放緩飛行速度。
“這威壓也太強了,比我渡劫大乘期那時還要強,難怪連魔神都能鎮壓。”謝魇面露忌憚之色,“這樣的禁锢,得是什麼鑰匙,才能幫白千仞和玄幽古教打破封印放出魔神?”
鐘離淨默默搖頭。
轟隆隆,天穹忽而炸起雷鳴,冷厲電光沿着那道禁锢山巅的金色光柱而下,仿若雷龍,威壓越發沉重,幾乎要将空氣擠壓出去。
二人立刻運起靈力抵抗威壓,擡頭看着天上異動。
謝魇不解,“怎麼回事?”
鐘離淨面色冰冷,“有人觸犯結界,他們動手了。”
謝魇剛才說完想不通怎麼破陣,那邊就動手了,謝魇嘶了一聲,有些尴尬,“這麼快就動手了?可兩位先生還沒到,我們怎麼辦?”
鐘離淨捏了捏五指,似在猶豫,很快做了決定。
“靠近一些。”
謝魇清楚鐘離淨的性格,他若不去,鐘離淨會自己過去,他歎息一聲,隻好抱着人往山巅飛去,越靠近,山巅上的雷鳴越發頻繁。
到了山巅,離金色光柱還很遠。
鐘離淨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的金色光柱,“再近些。”
謝魇攬緊懷中人,禦劍飛近,近到直面金色光柱令人窒息的威壓,近到能看到山巅的人。
那魔氣濃郁到凝成岩漿流淌的山巅上是空的,敞開一個偌大的豁口,被一座肅穆清正的金光大陣鎮壓,也不知底下究竟有多深。
已有人先謝魇二人一步到了山巅上,人數還不少。
其中一人一身白衣,面色蒼白陰沉,正是白千仞。
這時,已然有人被架上大陣,血氣在他周身翻湧,也是他這一身血氣,觸怒了封印大陣。
“這是……血祭之法?”
謝魇放開神識,匆匆掃過白千仞與宋岩等人,等見到白千仞身旁的青年時,他有些迷茫。
“等等!不是說要用鑰匙打開封印陣嗎?白千仞身邊的人是王昊,那被祭陣的人又是誰?”
金色光柱外罡風凜冽,卷起鐘離淨蜷起的發尾,他眉頭緊鎖,藍眸冷冷望着被血祭的人。
“鑰匙不是王昊,是謝子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