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王昊,謝魇就不再是先前那副看熱鬧的态度了,他勾起唇角,一雙陰冷豎瞳若隐若現。
“先前在那佛塔上時,我正要對王昊出手,碧霄宗跟與王昊如今拜入的折雲宗也罷,白千仞怎麼就正巧在那個出手現身跟鏡靈打傷了阿離?我還當這麼多人一塊算計阿離,是因為阿離與他們有私仇,如今想來,他們如此着急動手,是想護住王昊吧?”
“什麼?”
鹿靈羽皺起小臉,捧起鐘離淨的手,臉上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師父被白千仞打傷了?可惡!師父傷得嚴不嚴重?早知道趁前段時間白千仞斷了腿,我找機會偷偷把他的手也打折了,讓他爬都爬不起來!”
謝魇看向小徒孫,不遺餘力地嘲笑道:“白千仞又不在這裡,小羽想找他算賬還偷偷摸摸的?”
鹿靈羽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要動白千仞沒那麼簡單!”他又眼巴巴看着鐘離淨,臉上滿是擔憂,“師父,我先給你療傷吧?”
鐘離淨輕拍了下鹿靈羽腦門,緩緩搖頭,“不用,先出去吧,我們要在白千仞放出魔神之前找到他,鑰匙是什麼自然真相大白。”
他說着轉頭問石蘊和林酌月:“可有什麼發現?”
石蘊輕歎道:“前面确實就是封魔之地,封印大陣附近也的确迷陣重重,我和林酌月尚可破解,你不必擔心,先恢複靈力再說。”
辦正經事,林酌月也認真不少,劍指拂過雪亮劍鋒,眸光堅定,“小殿下說的對,這本就是我天道院的事,也該讓我和老石負責到底。”
鹿靈羽心虛地撓了撓臉頰,擔憂目光看着幾人,“你們都要進去嗎?可是這次你們面臨的對手不隻是玄幽古教和白千仞,還有道盟各宗門,你們難以分辨清楚誰是自己人,又或者全都是對手,是攔不住他們的。”
林酌月傲然一笑,劍指迷霧,“我的劍道,從來沒有畏懼後退,不管是誰,我都不會退!”
石蘊颔首,嚴肅冷峻的面容上亦是一樣的堅定決絕。
“當年為鎮壓魔神,我天道院衆位師長留下以身獻祭,而後三千年無數學子戰戰兢兢鎮守古仙京,從未有過片刻懈怠,如今有人要放出魔神,若我們明知此行危險便不去,如何對得起天道院這三千年的犧牲?”
鹿靈羽心頭頓時湧上幾分羞愧,但還是不死心地看向自家師父,“師父,你身上還有傷……”
鐘離淨幽藍眼眸溫和幾分,擡手揉了揉鹿靈羽發頂,“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必須要去。”
鹿靈羽蹭了蹭他掌心,歎道:“我也知道攔不住師父,但師父,你一定要小心九曜宮的人。大哥說,九曜宮似乎不止白千仞有問題。”
鐘離淨點頭,“我知道了。”
他向來神色冷淡,此刻也一樣,誰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即便是與他最為親近的謝魇。
打定主意,林酌月笑了笑,給石蘊使了個眼色,石蘊便召出玉尺,掐訣施法,低喝一聲——
“破!”
玉尺靈光耀耀,倏然化為泠然清風,吹散萬丈迷霧。
天穹黑沉沉的,烏雲壓頂,時不時有冰冷雷光閃過,照亮千裡廢墟,而前方不遠,正是封印大陣打落那道金色光柱所在。他們在遠處時看光柱不明顯,靠近後才發現其籠罩的範圍幾乎有方圓數百裡,此刻攔在他們面前的,正是光柱邊緣的金光結界。
厚厚的一層金光結界偶有雷霆威壓閃爍而過,幾人都看不清裡面的狀況,隻知道裡面有凝成黑霧的煞氣與血紅的魔氣交織翻湧,哪怕被結界阻隔,仍是透出入骨的陰冷。
過分龐大的金光結界,讓鹿靈羽稍稍睜大眼睛,轉身擡頭看去,眸中清晰倒映冷肅金光。
“這裡就是,封魔地?”
回應他的是石蘊和林酌月先一步走向結界,鐘離淨和謝魇也跟着過去,鹿靈羽小跑着跟上幾個都比他高、腿比他長的人,就見石蘊在結界前的廢墟上撿起一支鴉黑羽毛。
光澤明亮的鴉羽上還沾着一抹還沒有幹涸的血迹,細看地上,也有幾滴血珠濺到碎石上。
林酌月湊近看了眼,“看來這裡不久前有人出事了?”
鹿靈羽大驚,搶過羽毛看向護衛,“是我們的人!”
羽族護衛的首領忙掐訣施法,随即白着臉搖頭,“已經破了迷陣,但那邊還是沒有回應。”
鹿靈羽看向鐘離淨,“師父……”
他年紀尚小,身邊有師父在,遇事總會習慣性地依賴他,想要師父教教他應該怎麼做才好。
鐘離淨了然點頭,擡眼看向前方結界,“這裡結界最為薄弱,想來不久前剛有人進去過,趁結界還未完全恢複,我們先進去吧。”
林酌月立馬應聲,同石蘊先一步走近結界,靠近一步,腳步便沉重幾分,二人都沒有退卻,身上浮現出護體靈力,硬是闖了進去。
謝魇看在眼裡,牽起鐘離淨的手,鐘離淨沒有掙開,要走前又回頭叮囑鹿靈羽一聲,“你不必跟進來了,就待在這裡跟羽族的護衛在一起,那隻走丢的羽族,我會帶出來。”
鹿靈羽隻有元嬰後期,走到這裡,他已經被結界威懾住了,想來師父受傷還需旁人護着,自己跟去了也會讓師父分心,再不情不願也隻能答應,“那師父帶上羽一羽二,他們都有合體期,讓他們給師父助陣。”
他帶來的羽族護衛修為都在元嬰以上,最高的便是兩個合體期,此外還有兩個化神後期。
鐘離淨給過鹿靈羽護身玉符,有兩個化神後期護着他,羽皇自然也給了鹿靈羽這個弟弟不少護身法寶,隻要不進封魔地,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人膽子大到明知這是羽皇的弟弟還敢動手,鐘離淨便放心點頭。
“小心。”
鹿靈羽乖乖回道:“嗯!師父也小心!”想了想,他又瞪了謝魇一眼,“保護好我師父!”
“這就不勞小徒孫費心了。”謝魇哼笑一聲,手臂攬上鐘離淨腰身,就帶着人飛入結界中。
鹿靈羽都沒來得及跟自家師父多說幾句,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結界裡,是氣得直跳腳。
“誰是你徒孫!你怎麼比謝子陵那家夥還要無恥!”
不過他在結界外面怎麼罵,謝魇反正是聽不到了。
正如鐘離淨所言,此處結界薄弱,前頭有石蘊和林酌月剛闖過,謝魇帶他進來時,二人雖然也能感覺到頭頂重若泰山的雷霆威壓,謝魇也能用妖力護體扛過去,二人剛落地,羽族的兩個合體期後腳也進來了。
結界内一片連綿荒山,一眼看不到盡頭,且空氣中四處彌漫着煞氣魔氣,身為妖族,謝魇也被勾出了幾分嗜血本性,豎瞳隐現。
鐘離淨察覺到腹中兩顆蛋有些不安,當即以靈力安撫,又擡眼看向大的,按住謝魇手背。
“凝神。”
清冷嗓音如霜雪一般,透出幾分沁涼,手腕上又傳來鐘離淨的靈力,謝魇很快收起豎瞳,握住鐘離淨手背,“沒事,阿離小心些。”
細看遠處荒山隐有紅光縱橫,猶如皲裂的血痕,又仿佛流動的岩漿,但空氣都是陰冷的。
林酌月踩了踩腳下的砂石,踢出了一截黑色的骨頭,也不知是人的還是什麼的,湧出一縷黑紅的煞氣,散在空氣中化成了黑霧。
林酌月啧了一聲,“這裡遍地死氣,煞氣極為濃郁,還往結界外漏,難怪外面那麼多煞氣所化的邪物。不過這裡這麼大,那魔神到底藏在哪兒?還有白千仞他們走在咱們前面,現在也不知道人到哪兒了。”
石蘊也隻能放出陣盤,借赤色寶珠與封印大陣的陣眼照世鏡共鳴呼應,一點紅光自陣盤躍出,往遠處的群山飛去,這是在帶路。
“走!”
石蘊話音剛落,林酌月立馬應聲,踩着靈劍追上紅光,謝魇隻得帶着鐘離淨跟上他們。
幾道流光劃過時不時閃過電光的晦暗天際,緊跟着前方的紅光,越過一座座小山丘,往群山中心而去。忽地,紅光飛越一處山巅之際,一張血盤大口自山下躍出,撲向林酌月和石蘊,林酌月當即揮出一道劍氣。
巨蟒被劍氣擊落,龐大的妖身轟然砸斷了山腰,震起漫天塵嚣,林酌月着實松了口氣。
“好險,哪裡來的蟒妖?”
變故突生,後面幾人也不得不停了下來,謝魇啧了一聲,擡手一揮,妖力掃去煙塵,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底下那巨蟒底細,就有幾根血紅藤蔓飛出來,抓向林酌月和石蘊。
“有埋伏!”
石蘊猛然撞開林酌月,掐訣施法,玉尺化為三尺玉劍,瞬間結成結界,将二人護在其中。
那血紅藤蔓團團圍住結界,不過轉眼功夫,兩人就被裹成血繭,餘下其他血藤便飛向離他們不遠的鐘離淨和謝魇,未等二人出手,羽族的兩個合體期已先護在他們身前。
隻見雷霆劍氣溢出,血繭乍破,石蘊和林酌月二人也順利逃脫,背對着背應付剩下的紅藤。
既然有人護着,謝魇就不出手了,他緊了緊攬住鐘離淨腰身的手臂,打量起血藤的源頭。
這血藤是在山谷間抽長出來的,底下有一座血陣。
謝魇挑眉,“吸收封魔地的煞氣,化成邪物攔路,看來那位白聖君也知道後面有人會來。”
鐘離淨語氣淡漠,“他怕了,知道困陣困不住我們,但這小小血陣,又能攔我們多久?”
謝魇笑道:“要是他們手裡真的有鑰匙,能攔住我們一會兒,放出魔神的成算也多一分。”
鐘離淨擰眉不語。
林酌月和石蘊二人也明白不能在此耽誤太久,發覺底下血陣後,石蘊護法,林酌月心劍化為劍陣,數道劍光飛入劍陣,将其擊潰。
林酌月收了劍,“走吧!”
石蘊便以靈力催動陣盤,不料赤色金珠剛閃爍起微光,底下已然被破的血陣中倏然飛出一道金光,猝不及防擊穿陣盤,飛向石蘊眉心,林酌月眼疾手快,一把拉開石蘊。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這短短半個呼吸間連生變故,饒是林酌月反應再快,那殘陣射出的金光還是擦着石蘊額角過去,留下一道血痕。
與此同時,本就遍布裂痕的陣盤陣眼赤色寶珠再次綻裂開來,砰地一聲徹底破碎,注入靈力陣盤也随即黯然下來,再無半點靈氣。
石蘊怔了下,不顧額角的傷,掙開林酌月接住往下掉的陣盤,指尖剛觸碰到陣盤一角,陣盤便裂成了幾瓣,擦着手背掉落到山下。
林酌月也愣住了,“什麼東西……真的碎了?”
鐘離淨皺了皺眉,與謝魇相視一眼,謝魇也有些吃驚,當即會意帶着鐘離淨禦劍過去。
“陣盤沒了?”
石蘊掌心接住陣盤一角,謝魇話音剛落,上面破碎的赤色寶珠便化成齑粉,被山風卷走。
林酌月愣愣看着,咬牙拂袖,“白千仞好陰險!”
殘破陣盤在石蘊手中化為飛灰,沿着指縫漏出去,這位往日嚴肅的天道院先生臉上露出慚愧之色,“我的錯,沒料到血陣有後手。”
謝魇搖頭輕歎,心說林酌月罵的不如無道理,陣盤碎了,這下連帶路找魔神的寶貝都沒了。
九曜宮這位白聖君能想到這陰損法子,心思是真多。
鐘離淨依舊神色淡淡,“斬殺魔神化身時陣盤已然受損,輕易一擊便可破碎。不必太過在意此事,我們已入封魔地,找到魔神真身封印所在是遲早的事,先分頭去尋路吧。”
隻是沒了陣盤,要找到魔神所在要花更多時間,時間不等人,白千仞可比他們更早進來。
不過鐘離淨難得多話,聽去竟然很像是在安慰石蘊,謝魇想着,沒忍住多看鐘離淨一眼。
謝魇心中所想,也是其他幾人心中所想,但鐘離淨說的對,石蘊擰緊眉心攥緊五指,很快振作起來,“好,我和林酌月便先行一步。”
“行。”
林酌月大方地拍着石蘊肩頭安慰道:“沒事,羽皇殿那小殿下說了,道盟有内鬼,恐怕白千仞早就知道我們有帶路的寶物,才在此埋伏算計我們。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
石蘊垂眸應下,“嗯。”
兩人正要離開,鐘離淨忽而神色微變,指尖凝起靈力掐訣,須臾後睜開眼,擰緊眉頭。
林酌月好奇道:“怎麼了?不會又出什麼事吧?”
謝魇瞥了林酌月這烏鴉嘴一眼,也問:“怎麼了?”
鐘離淨搖頭,幽藍眼眸中似乎有些疑惑,“我給蘇天池的玉符碎了,似乎就離我們不遠。”
謝魇眨了眨眼,笑道:“離我們不遠?那蘇天池豈不是進了封魔地?他不是才築基期嗎?”
連鹿靈羽都被封魔地結界震懾,不敢進來,蘇天池這麼個修為,怕是很難扛過結界威壓。
在場包括羽族兩名護衛,幾人修為都在化神期以上,甚至是合體期、大乘期,自然明白謝魇的意思,林酌月聞言也免不得吃驚。
“蘇天池?蘇譽那個小侄子?他怎麼會進來?”
鐘離淨道:“若非遇到生死危機,我給他的護身玉符應當不會破碎,他該是遇上困境了。”
石蘊道:“那孩子畢竟是因我天道院才進了古仙京,叔父也曾是我天道院學子……我與林酌月先去找路,小白你和謝兄去一趟吧。”
鐘離淨思索了下,到底點了頭,請兩位羽族護衛随石蘊他們一起去找路,便跟謝魇一塊走了。他自己刻的玉符,破碎時離的不遠,他自然能感應到方向,謝魇都聽他的。
幾人分開後,謝魇禦劍帶着鐘離淨去找蘇天池。
見鐘離淨不說話,面色過分平靜,謝魇以為他在為生死不明的蘇天池或是尋不到魔神而憂愁,嘴上卻從不說,他笑歎道:“阿離還是很關心小輩的嘛,我之前還真以為你鐵石心腸,其實私下不知道多容易心軟。”
鐘離淨瞥他一眼,掐訣感應方向,沒跟他搭話。
“這邊。”
謝魇如他所願,禦劍往西邊飛去,無奈道:“放心,紅绫絕對不會離開蘇天池身邊太遠,有她在,蘇天池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鐘離淨道:“玉符碎了。”
這說明他已經碰上過要命的危機了。謝魇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頓了頓,又是一聲長歎。
“好吧,不過紅绫命大,蘇天池隻要在她身邊,又有阿離你的玉符護身,應該能撐一陣。”
鐘離淨隻道:“飛快點。”
謝魇嘴角一抽,“成。”
他索性抱緊鐘離淨腰身,意念催動妖劍,擦着天空中時而閃爍起的雷光閃電極速飛行。
暗紫流光劃過天際,約莫過了半盞茶,鐘離淨睜開幽藍眼眸,看向下方延綿不斷的山坡。
“在那。”
不必他提醒,謝魇的神識已然看到了,那處山坡上有人正在鬥法,但一方已是強弩之末。
仔細一看,蘇天池俨然就在那邊,被一群黑衣修士圍住,半跪在地,半攙半扶着受傷的女修,而一身紅衣的紅绫正擋在他們前方。
不遠處不知為何炸開一個大坑,躺了好幾具屍體。
正好對方打算速戰速決,召出百鬼想要活吞了他們,紅绫才跳出來,掐訣撐開绯紅結界。
這個往日不聲不響的小侍女卻攔下了化神期鬼族,蘇天池和他扶着的紫衣女修無不驚愕。
但紅绫修為大跌,人又怕死,眼看着快要扛不住了,口中不住碎碎念,“完了完了,再打下去要現原形了……師兄你在哪兒?快來救救我,我以後不搶你的位子了行不行!”
此刻數裡外,謝魇收回神識,勾唇拉住鐘離淨。
“嗯?”
鐘離淨看他笑得不懷好意,警惕道:“做什麼?”
謝魇笑道:“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情,阿離莫急,眼下紅绫應付得來,我們慢一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