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淨不介意小徒弟也在,思索了下,便問道:“您說過,道盟各家皆被魔種侵蝕污染,被魔神以此要挾,隻有永絕血脈傳承,才能阻止魔種的延續,那,白乘風他……”
他話沒有說盡,蕭雲鶴便知他想問的是什麼,“白盟主身上有沒有魔種,我是不知的,但九曜宮中應當也有被種下魔種之人,且白盟主俨然也偏向魔神。至于白盟主為何如此抉擇,答案恐怕隻有白盟主自己清楚。”
鹿靈羽瞪大眼睛,咬住手指頭堵住差點洩露的驚呼。
他所知的信息不如二人多,但這一句白盟主偏向魔神,便足以讓他一隻羽族小鳥為之震撼。
天道院的老院長,本身就象征着權威,而鐘離淨又是白乘風的義子,沒道理污蔑義父。
那可是正道道盟盟主,竟……
與魔神為伍?
這對他這隻小鳥而言,還是太超出他一貫的觀念了!
沒能得到确切的答案,鐘離淨眼裡閃過一絲擔憂,又問:“您還說過,魔神若死,魔種便會失控,像春秋谷的小醫仙那樣怕是最好的結局,最壞的,也不過是自絕命脈傳承。各家不願如此,才會被魔神脅迫,在關鍵時刻出手,打破封印陣,放出魔神。”
他看向蕭雲鶴,眼底充滿疑惑,“但您又說,各家取走寶塔鎮物是為對付魔神,那他們是打算再次封印魔神,還是徹底斬殺魔神?”
蕭雲鶴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此僵局,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如三千年前那樣,重新封印魔神,但若說徹底斬殺,他們這次既然屈服魔神,便是不願自絕命脈傳承的,我也不知,他們究竟是打算跟魔神拼命,還是已經有了法子能除去魔種,斬殺魔神。”
鐘離淨輕聲道:“古籍上說,魔種不死,魔神便不會死;反之,魔神不死,魔種也不死。”
“是啊。”
蕭雲鶴按了按額角,歎道:“誰都不想死,這些人還都是道盟各家的中流砥柱。這一局,道盟與魔神僵持了三千年,如今才終于打破,我卻是猜不到他們打算如何應對。”
鐘離淨擡眸看他,“若換了是您,會如何應對?”
蕭雲鶴還真的認真地想了想,而後笑着看向他和跟小老鼠一樣瞪圓了眼睛偷聽的鹿靈羽。
“魔種就像是一柄懸在道盟頭上的劍,讓他們進退維谷,唯有先除去魔種,才能讓道盟的這些老家夥下定決心斬殺魔神。如今道盟控制魔種之法,隻是減緩魔種蔓延的速度與讓身中魔種之人靈台清明,避免受走火入魔成為行屍走肉。就連春秋谷也不敢拔除魔種,若強行拔除,非但會引起魔種反噬暴死,還會侵蝕生靈。”
“身中魔種者,若不加以控制,總有一日會變作一具傀儡,隻知掠奪萬物生機,供養魔神。”
“從三千年前起,對付魔神的法子那便是先解決魔種。”蕭雲鶴并指作劍,劃過虛空,笑意輕狂,“既然無法做到除去魔種,那便斬斷魔種與魔神的聯系。正如三千年前,九曜宮劍仙顧無名的神劍那般,在古仙京大戰之中,他是唯一能做到的那個人。”
鐘離淨沉吟,“顧劍仙?”
蕭雲鶴道:“據說,魔種跟魔神之間有一條無形的連線,曾在古仙京大戰之中,魔種肆虐古仙京之時,劍仙斬斷這條線,救下不少被魔種侵染不算嚴重的道盟修士。可自他封印古仙京後飛升,三千年來,再無一人能對付魔種這種麻煩的邪物。”
鐘離淨挑眉,“線?”
蕭雲鶴說來也是惋惜,“顧無名封印魔神之時已是大乘期大圓滿,半步飛升的半仙之驅,他的神劍無鋒也隻能在魔種新生之時遏制一二,不能徹底滅殺魔種,如今又已飛升。說來我也曾想過,這般算來,若有同樣與魔神實力相當的仙神,是否能做得比顧無名更好,甚至徹底毀去魔種?”
鐘離淨喃喃道:“仙神?”
他心中隐隐有種感覺,這或許就是誅殺魔神的關鍵。
蕭雲鶴負手笑歎,“這不過是我的一個猜想罷了。”
鐘離淨認真道:“但很有道理。”
鹿靈羽用力點頭。
想來能與魔神一個階級的仙神,才能打敗魔神吧。
蕭雲鶴莞爾一笑,慈祥目光掃過他與鹿靈羽,笑問:“除此之外,小白還有什麼想問我的?”
鐘離淨站定下來,冰藍眼眸定定望進蕭雲鶴雙眸。
“我想知道,三千年前,顧無名當真飛升了嗎?”
鹿靈羽眨了眨眼,沒忍住說:“九曜宮初代宮主顧無名?據說在三千年前,封印古仙京之後不久,九曜宮便對外宣告他已飛升仙界。”
蕭雲鶴也有些意外,“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問題。”
鐘離淨坦然道:“當年封印古仙京後,魔種之事還未解決,顧無名卻匆匆飛升,而當年一同封印古仙京的平海宗老祖接手道盟盟主之位,隻百餘年便隕落,有傳聞說,平海宗老祖是因封印古仙京時重傷,或是造下太多殺業,才會年不足千歲便隕落。”
“那當年在老院長看來封印魔神時出了九成力的顧無名,又豈能全身而退?”鐘離淨語氣笃定,“我認為,顧無名的飛升有問題。”
鹿靈羽認真點頭,師父這麼一說,他也覺得不對勁。
蕭雲鶴卻笑起來,“很少有人會問起這個問題,不過很多年前,我也問過老師同樣的話。”
他遙望明月,遺憾歎息。
“老師說,顧無名并非飛升仙界,當年成功封印魔神之後,他就死在了古仙京,但不知為何,九曜宮對外宣稱他已飛升,想來是要留下這樣一個傳聞,讓魔神心存忌憚吧。”
這真相完全颠覆了鹿靈羽一直以為聽到的傳聞,他倒吸一口冷氣,“顧,劍仙已經隕落了?”
他下意識擡頭看向四周,他們還在古仙京,哪怕是嶄新的古仙京,生機盎然的古仙京,鹿靈羽仍是汗毛豎起,感覺背後涼嗖嗖的。
鐘離淨看在眼裡,緩緩說道:“顧無名當年就已隕落,隻怕也是魂飛魄散,當年的劍仙不在了,古仙京自然也就鎮壓不住魔神了。”
鹿靈羽一聽也沒那麼怕了,當年就魂飛魄散,也沒那麼吓人了,何況人家還是以身鎮魔……
鐘離淨顯然是在安慰自家年少的小徒弟,而在兩千多歲的蕭雲鶴眼中,他們兩個都是小朋友,看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冷酷小朋友在安慰年紀更小還怕鬼的小朋友,蕭雲鶴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是啊,正因為顧無名不在了,魔神這次才能輕易逃脫,但魔神今日一走,往後天道院乃至整個道盟,怕是要大劫臨頭了。”他又歎了口氣,“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鐘離淨微微垂眸,若有所思。
幾人還沒出去,遠處就有一道劍光飛來,落在不遠處,林酌月的身影便現身在幾人眼前。
他換過衣袍,精神也好了不少,但臉上還是有幾片烏青,走起路來右腿還是有些不自在。
“老白,你果然醒了!”
他沖鐘離淨招了招手,便過來給蕭雲鶴行禮,蕭雲鶴看他一動就龇牙咧嘴的,擺手讓他站好了,“怎麼這會兒進來了,又出事了?”
林酌月連忙搖頭,沖鐘離淨眨眼睛,像是在暗示他什麼,“沒,沒出什麼事,道盟那邊什麼消息也沒傳來,我就是想進來看看老白。”
他生怕鐘離淨看不懂,又刻意背過身避開蕭雲鶴的視線,沖鐘離淨打了個手勢,手掌并起像蛇一樣妖娆扭動,又沖他擠眉弄眼的點頭——還沒消息,就是人沒事,懂?
鐘離淨木着臉看他。
暗示如此明顯,想不懂都難。
林酌月偷偷跟石蘊托人打聽妖王的事,不敢當蕭雲鶴的面說,暗示完就轉移話題,想了想,還真想起一件事,“對了老白,我進來前還有人找你,就是我們見過的蘇天池姐弟,他們也在找人,說他們的侍女不見了。”
蘇天池的侍女,除了紅绫這個隐藏身份躲在他身邊的血薇聖姬還能有誰?但紅绫不見了……
怕是聽說謝魇被道盟下了通緝令,也偷偷跑了。
畢竟道盟那些人要是有心查下去,不僅很快能查到鐘離淨身上,也能查到紅绫身上,紅绫現在跑了也好,免得被抓起來要挾謝魇。
鐘離淨暗松口氣,聽他提及碧霄宗便皺緊眉頭,“宋岩身份已然暴露,碧霄宗那邊如何了?”
林酌月啧了一聲,撇嘴說:“碧霄宗宗主是玄幽古教九巫之一的消息還未傳出去,倒是極樂宮妖王放出魔神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宋岩帶來的碧霄宗弟子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白千仞跟大巫祭也沒了影,也不知道他們這幫人跟着魔神躲哪兒了。”
鐘離淨冷笑,“都躲起來了?”
蕭雲鶴早就跟鐘離淨說了石蘊和林酌月托人打聽妖王的結果,也就是林酌月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偷偷做的事已經暴露,還在蕭雲鶴面前裝,蕭雲鶴暗暗失笑,也有些感慨。
“碧霄宗能有今日也不容易,那位容澤真人是能舍下弟子保全宗門的狠人。如今宋岩與玄幽古教的關系已經暴露,哪怕道盟暫時還未公布此事,我天道院也不會任由魔神逃逸。宋岩跟着魔神,應當暫時不會回碧霄宗,我也已派人去盯着碧霄宗,一有宋岩和魔神的消息便會通知我們。”
容澤為人,鐘離淨還算了解,當日當着他的面,容澤都能廢了自己一名弟子,怕隻怕容澤已經被宋岩蠱惑,隻是表面做做功夫。
一想到這幫人林酌月就一肚子火,他擺了擺手,趕緊把話題拉回來,“我是來問問老白,那兩個羽族少主讓人帶回來的碧霄宗弟子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兩人如今還躺在雲夫子院裡呢,雲夫子也拿他們沒辦法。”
鐘離淨不大在意謝子陵和東方雨澤,能讓人順手帶他們回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不過……
謝魇對他們似乎挺有興趣。
鐘離淨問:“他們還沒醒?”
林酌月搖頭,“他們傷得很嚴重,一個被傀儡術控制心魂,一個就剩一口氣吊着。我尋思着那個謝子陵可是有神息之血的人,怕是你留着還有用,特意請雲夫子多照看些。”
“神息之血?”
蕭雲鶴問:“他便是你們說過被大巫祭和宋岩獻祭給九瓣神蓮的祭品?如此有趣的人,也不知他們從何處尋來的。左右我眼下無事,走吧,我也去看看這位小友傷勢如何。”
謝子陵身上的神血确實有點意思,鐘離淨招手讓鹿靈羽化出原型跟上,便随幾人禦劍離開。
羽族跟天道院向來無甚交集,如今多事之秋,天道院内又一團糟,鹿靈羽不宜暴露身份。
出古仙京時,外面已是子時。
在古仙京發生了許多事,乍一出來,鐘離淨還有些不适應,回頭看了一眼他與謝魇一同進去過的古仙京入口,便帶着蹲在肩上的小青鳥随蕭雲鶴和林酌月一道去玉衡山。
魔神逃脫,妖王被追殺,今日出的事太多,七上宗的弟子都已随各家長老離開,包括碧霄宗的弟子,唯獨碧霄宗的宗主沒回來,他們隐約猜到什麼,幾個長老急匆匆帶着弟子跑了,生怕天道院會對他們動手似的,連奄奄一息的宗門首徒謝子陵和赤月峰首徒東方雨澤都顧不上帶回去。
雲夫子的藥廬就在玉衡山,這趟古仙京之行,不少弟子在曆練中有所得,也受了一些傷,藥廬中便隻有天道院的學生,幾個鐘離淨在古仙京裡見過的學子也在這裡幫忙。
兩個學生過來向他們幾人行禮,便帶他們去了雲夫子院中,雲夫子正在為謝子陵療傷。
畢竟差一點就被完全獻祭,謝子陵傷得太嚴重,還躺在床上,印堂發黑,面色慘白如金紙。
幾人進來時,雲夫子剛好撤去治療的靈力,吐出一口氣,面容上俨然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蕭雲鶴颔首,“雲夫人辛苦。”
雲夫子屈身回禮,見到鐘離淨面色好轉才笑了笑,“傷得這般重,該留在古仙京療傷的。”
鐘離淨瞥向謝子陵,“勞夫子挂心了,他如何了?”
雲夫子看向閉目沉睡的謝子陵,輕輕搖頭,歎道:“生機已去九成,能活着已是不易,不過此人身上頗有些怪異,有一股神秘力量在護着他的心脈,才讓他活着離開古仙京。”
“我看看。”
蕭雲鶴挑了挑眉,這便上前,二指凝起靈力,輕點謝子陵眉心,還在沉睡中的謝子陵眉頭緊鎖起來,仿佛是在抗拒,又或是太過痛苦,但很快眉心便舒展開來,一滴金光灼灼的血珠便在他眉心上浮現出來。
與此同時,一股威壓溢散開來,浩瀚而沉重,讓鐘離淨肩上的小青鳥渾身羽毛炸開,鐘離淨擡手兜住小青鳥,渡了幾分靈力給他。
林酌月早有預料,“他被獻祭時這股威壓也出現過。”
直到蕭雲鶴撤去靈力,那滴血珠仍未消散,而是繞着謝子陵轉,看去明顯是在為他療傷。
雲夫子問:“這是……”
林酌月殷勤地解釋說:“這小子的血不簡單,藏有神息,也是因此才會被他師父利用獻祭。”
鐘離淨沒說話,帶着小青鳥走近床沿,站在蕭雲鶴身側,冰藍雙眸打量着這一滴金光血珠。
“老院長認得此物?”
蕭雲鶴神色似乎有些遲疑,忽而揚唇,負手輕笑。
“這還真是一滴神血。那宋岩不愧為九巫之一,眼光是不錯的。你們方才說,他姓謝?”
鐘離淨和林酌月點頭。
蕭雲鶴又問:“哪個謝家?”
這個鐘離淨和林酌月就不了解了,倒是剛剛被神息震懾到的小青鳥,在鐘離淨掌心裡叽叽叫了兩聲,回道:“碧霄宗宗主座下首徒謝子陵,原是奈落城謝家旁支後人,就是那個很久以前跟如今的五大家族齊名的奈落城謝家,如今隻剩下他一根獨苗了。”
“謝家?”
蕭雲鶴掐指一算,了然笑道:“這謝家,正是當年古仙京深受魔種其害的幾大家族中那個謝家,早些年已是血脈斷絕,不曾想還留了一脈,說來謝家與顧無名也有些淵源。”
林酌月好奇,“什麼淵源?”
蕭雲鶴耐心道:“顧無名自幼與親族分離,被魔神化名的師兄顧繁收養,後來真相大白與顧繁分道揚镳,他尋回了族中的妹妹,便是嫁到了奈落城謝家。老師曾說過,顧無名封印古仙京後,有一段時間閉門謝客養傷,隻與自己的妹妹見過面,後來徹底失蹤,被宣告為飛升仙界。”
鐘離淨覺得他的暗示很明顯,擰眉垂眸看向謝子陵。
“您的意思是,謝子陵身上這滴神血,是顧無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