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鐘離淨答應,他身後尾随的黑衣修士便有些不滿地出聲道:“二教主,這不妥吧?”
雖然此人口中喚着二教主,可态度強硬算不上恭敬,看起來,倒更像是來盯着慕有枝的。
慕有枝也沒有斥責此人以下犯上,依舊笑吟吟的。
“不妥,你來?”
黑衣修士皺了皺眉,臉色黑沉,卻不再出言勸阻。
慕有枝便笑着看向鐘離淨,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道友,請?”
鐘離淨看在眼裡,默然上前,白千仞原本不想跟上,手中的捆仙繩卻硬是扯着他跟上。
步入城中,乾坤颠倒。
空城變作了萬裡黃沙,風一吹,便是漫天沙塵。
說是手談一局,但以慕有枝的合體後期,自然不是尋常下棋,而是為他布了一個大陣。
炎炎烈日,令人心煩。
白千仞瞪了眼手上扯着自己走的捆仙繩,奈何重傷無力,隻能任其拽着走,他一肚子火氣,也隻能瞪着走在前方的鐘離淨的背影。
“慕有枝雖隻是青琅山慕家養子,卻也是正經的青琅山二教主,自幼修習青琅山頂級功法,一手孔雀羽扇曾勝過無數同輩,他不願與你正面相鬥,卻也沒太讓你占便宜。”
白千仞冷哼道:“青琅山到底是千年上宗,聽聞他們有一尊天機棋盤,品級接近神器,可幻化萬千生靈,是用以煉心悟道的寶物,想來今日為了攔你,慕有枝請出了天機盤。”
鐘離淨自顧自走在黃沙上,把白千仞的話當成耳旁風,白千仞咬了咬牙,又假笑着跟上去。
“三日後道盟便會帶人前去讨伐極樂宮,隻要天機盤能困住你三日,那妖王必死無疑!”
鐘離淨這才看他一眼。
白千仞故意挑釁,“急了?這可是你自己走進來的!”
鐘離淨無聲掐訣。
白千仞正欲繼續挑事,嘴巴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了,他雙手捂住喉嚨,怒視鐘離淨。
而鐘離淨徑直往前,仿佛看不到他,讓他更為惱火。
正如白千仞所言,鐘離淨也認出了這大陣是基于青琅山天機盤而築成的幻境,那天機盤他也略有耳聞,仙級法寶,蘊藏一方小世界,但裡面隻有幻化的死物,而在青琅山,天機盤是用來給弟子鍛煉心性的。
破陣不是關鍵,要勝慕有枝這一局,就要從天機盤走出去,這便要考驗鐘離淨的心性。
這是最耗時間的事情。
鐘離淨心知急不來,深吸口氣,便凝神往前走。
白千仞說不出話,再惱火不願也被捆仙繩拽着跟上。
天機盤内不知有多少重幻境,但每一重都有不少禁制,而對的路隻有一條,要往前走也隻能先破禁制,好在鐘離淨也有優勢,他本就是陣法行家,隻花了半個時辰便破了第一重幻境,從黃沙中走了出來。
自第二重開始,禁制難度往上攀升,鐘離淨耗費的時間越來越多,他隻能暫時不去想過去了多少時間。所幸他有先見之明,給白千仞施了禁言術,一路安靜闖過八重幻境。
到第九重幻境,是一座煙雨朦胧的水鄉古鎮,街上行人往來,絲竹悠遠,看去無比真實。
白千仞花了不少功夫,終于掙脫了禁言術,從進入第九重開始,就一直在那裡冷嘲熱諷。
“如今過去多久了,算算時間至少也有兩天了吧?”
這兩天下來,鐘離淨不斷消耗靈力解除禁制,白千仞也能感覺到體内被封印的鬼咒也開始松動,這才恢複一點鬼氣破了禁言術。
若非他的底牌被封住了,捆仙繩哪裡能困得住他?
鐘離淨沒理他,自顧自走進一座茶樓,白千仞意圖擾亂他的心神,好叫天機盤再拖他一陣,便道:“早知道還不如直接跟慕有枝打一場,他修為不如你,想來會輸得比我慘。”
茶樓裡沒有幻化出來的人,空蕩蕩的,鐘離淨往後院走去,白千仞還在身後說:“若非你太過自負,此刻應當早已經趕到九曜宮了。”
鐘離淨看他一眼,“你竟比我還着急趕回九曜宮。”
白千仞是故意說這些讓他分心,見他搭腔,卻當場黑了臉,“鐘離淨,你若敢傷義父分毫,即便隻是他的聲譽,我也不會放過你。”
鐘離淨道:“不過虛名,在他眼裡,何曾在意過?”
白千仞滿臉警告,“義父不在意,我在意,義父便該是道盟光風霁月的仙尊,不容诋毀!”
鐘離淨隻道:“吵。”
白千仞看他完全聽不進去,氣得雙眼赤紅,“你!”
鐘離淨推開眼前院門,先一步走進去,白千仞正欲跟上,不料那院門忽然在眼前合上——
砰。
鐘離淨側首望去,院門緊閉,院中法陣驟現,隔絕了外面白千仞的聲音,他環顧四周,沒有回頭放白千仞進來,隻是走近房前。
門輕輕一推就開了,空蕩蕩的房中光線晦暗,迎面就是一面畫壁,畫壁前擺了一張供桌,點了兩隻蠟燭,風一吹火光便跳動不止。
在鐘離淨注視下,那燭光慢慢變作幽藍妖冶的火光,映照在牆上精美絕倫的神鳥之上。
那是孔雀。
鐘離淨擡腳走向畫壁,黑眸凝望畫壁上栩栩如生的孔雀,眸光漸漸失神,又往前走近。
快要走到畫壁前,隻剩下幾步時,他便停了下來,黑眸依舊望着牆上孔雀,卻含着笑意。
“破局竅門,原來在這。”
話音剛落,畫壁下方,供桌上幽藍火光猛然一顫,似在戰栗。與此同時,浮雕上的孔雀活了過來,它舒展着瑰麗無比的翅膀與尾羽飛出畫壁,啼鳴一聲,張口吐出火球。
那碧綠的火球朝着鐘離淨襲來,鐘離淨當即往後退去,又擡掌揮出靈力将火球化去,方才站定,房間噌一下亮起來,随供桌上的燭台燭光變綠,房中上百燭台悉數點亮!
碧色瑰麗的火光不住跳躍,漸漸照清了其餘幾面牆上的彩繪,竟是上古傳聞中的四兇獸。
房中燭光如晝,四兇獸也慢慢活了過來,從浮雕上走出來,泠泠琴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在房中回蕩,不似慕有枝在城樓撫琴時的輕緩,琴聲由緩變急,四兇獸兇相畢露。
鐘離淨眸光微閃,浮現笑意,化靈力為手中長劍。
法陣是他的強項,但一直解除禁制也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如今總算是碰上破局關鍵了。
一戰後,勝負便見分曉。
天色暗了又亮,兩個輪回後,落日霞光灑落城樓,卻有铮铮琴音高昂不絕,在城樓上撫琴者,自是那容顔俊美的青琅山二教主,隻是他的面色頗為蒼白,指尖也見了血。
自鐘離淨進入第九重後,慕有枝對天機盤的操控漸漸感覺到吃力,疼痛自指尖傳來,他卻不能停,靈力化為音律,飄向古琴一側的一方玉盤。那玉棋盤俨然是一尊玄妙法寶,雕刻孔雀的棋盤上隻有黑白兩子,棋盤上也已快落滿棋子,正值破局關鍵。
倏然,琴弦崩斷!
慕有枝冷不防吐出一口鮮血,身後的黑衣修士忙上前攙扶,他緩了口氣,擺手讓黑衣修士退下,看向古琴一側的棋盤,面露苦笑。
勝負已定。
天機盤上靈光黯然,飛出兩道流光,落到不遠處,正是鐘離淨與白千仞,他們出來了。
鐘離淨沒受什麼傷,衣衫發絲僅有些許淩亂,隻消耗了不少靈力,他望見天邊落日,收起靈力所化的靈劍掐訣一算,已過兩日,估摸明日,道盟便該去讨伐極樂宮了。
時間不多了。
鐘離淨望向慕有枝,對他也談不上敵意,隻道:“慕家的天機盤果真名不虛傳,領教了。”
慕有枝運氣靈力緩了緩丹田内傷,笑歎道:“鐘離道友道法高深,在下不是對手,告辭。”
他說着收起了古琴與天機盤,便拱手行了一禮。
鐘離淨颔首,“不送。”
慕有枝沒有多話,轉身便走,倒是那黑衣修士手按在劍上,卻先讓慕有枝一個眼神制止了。
二人下了城樓,慕有枝才道:“能在三日内走出天機盤,連孔雀真魂都攔不住他,鐘離道友修為遠勝你我,留他兩日,我已盡力了。”
黑衣修士皺着眉,面色縱有不滿,也随慕有枝離去。
看着二人離開,鐘離淨下了城樓往城中傳送大陣走去。白千仞被迫跟上,他一個觀戰的,比慕有枝一個被打敗的還要惱火動氣。
“又是一個廢物。”
鐘離淨置若罔聞,但往城中走去的步伐卻停了下來,早已成了空城的城中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手中拄着一柄長劍,他帶着面具,完全遮擋了右臉,而顯露人前的半張左臉極為冷峻,目光冷如刀。
當他看向鐘離淨時,白千仞臉上也露出驚駭之色。
“三師伯?”
那人聞聲看向白千仞,寬大的黑色鬥篷幾乎完全裹住白千仞,隻露出下半張慘白的臉。
可單從那人周身溢出的冷厲劍氣便可看出,他修為極高,又豈能看不見白千仞的血眸?
那人執劍起身,目光回到鐘離淨身上,聲音也如劍鋒一般冷硬,“大師侄,回九曜宮吧。”
鐘離淨倒是不怕此人,隻不過眼底也有幾分防備。
“顧師伯專程來接我?”
這人名為顧劍聲,是九曜宮執法堂長老,白乘風的師兄。他以殺劍入道,劍名七殺,在整個道盟都很有名,絕不比白乘風弱多少。
也就是九曜宮仙尊白乘風以及他那被譽為九曜宮四位聖君的四個義子名聲蓋過了顧劍聲,讓很多人忽略了,九曜宮還有一個顧劍聲,實則論修為,顧劍聲早已是大乘期。
鐘離淨更知道,他的劍滿載殺意,是為殺戮而生。
顧劍聲出現在這裡實在怪異,不隻是鐘離淨防備他,連白千仞也本能地退到鐘離淨身後。
顧劍聲看在眼裡,冷聲道:“是,也不是。你義父讓我轉告你,你出來太久,該回家了。”
将九曜宮當成家?
鐘離淨擰眉,餘光瞥向白千仞,“我本也打算要回九曜宮一趟,顧師伯還有别的事嗎?”
顧劍聲竟當場拔劍出鞘,殺戮劍意驟然四溢,他劍指鐘離淨,亦或者說是鐘離淨身後。
“有事。”
磅礴的殺意一出,饒是鐘離淨神色也變得凝重。
“何事?”
顧劍聲定定看着白千仞,“九曜宮白千仞,勾結鬼窟,罪大惡極,奉宮主令,就地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