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在原地愣了幾個呼吸,才抱起鐘離淨,面上仍是往日從容,一開口卻洩漏了他的無措。
“往哪兒走?”
鐘離淨深吸口氣,一半是因為腹中妖胎拼命吞食周身靈力傳來的一陣陣隐痛,一半是被氣的,他瞪了謝魇一眼,“你混入九曜宮時妖氣便被法陣察覺,定不能再從那裡走了。”
謝魇輕咳一聲,盡快讓自己從慌亂中迅速冷靜下來。
“好,那我們先出去。”
總之要出九曜宮,還是要先離開後殿,白乘風方才也說過,會讓他小兒子過來找鐘離淨。
後殿還有一位長老坐鎮,謝魇不想驚動此人,便抱着鐘離淨悄然出了藏書閣,原路離開後殿,二人比來時更急,守門弟子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來過,又靜悄悄離開了。
有謝魇在,鐘離淨也能稍微安心幾分,掐訣封住靈脈,避免靈力被抽幹,但這隻能暫緩靈力流向腹中妖胎的速度,根本無法阻止,他腹中陣痛愈發頻繁,兩顆妖胎似乎打算吸幹他這個生父便破腹而出!
若如謝魇所言,因在母體中動蕩不安,妖胎才選擇出世,此時作為,應是為了求生本能。
沒一會兒,鐘離淨臉上便沒了血色,唇色也煞是蒼白,他不是不能忍耐痛苦,但很快就會被吸幹靈力的預感也多少讓他有些不安,他用力抓住謝魇衣袖,口中洩出低喘。
“不要禦劍……繞開巡邏弟子即可,莫要被人察覺。”
謝魇應好,抱着人繞到偏僻小道,回憶起看過的九曜宮地形圖,拐彎換了一個方向,聽鐘離淨聲音沙啞,他抽空垂頭看了一眼,見到他慘白的臉色,豎瞳跟着緊縮成線。
“你怎麼樣?”
鐘離淨輕撫小腹,感受到掌心下的躁動,蒼白眉心緊蹙,“不知道……或許吸幹我的靈力之後便會出來,快,盡快離開九曜宮。”
“吸幹?”
謝魇愕然,方才白乘風也說過,他與鐘離淨一個妖族一個海神族,雖二人身上都有一半人族血脈,畢竟也有血脈隔閡,二人血脈結合的妖胎誕生時,是會損傷母體的……
這幾個月來,妖胎還未出世前便一直依靠鐘離淨的靈力生長,偶爾鐘離淨出事,還會趁亂吸收鐘離淨的靈力自保,還未出世的妖胎哪裡知道生父的安危同樣重要,隻會依照血脈本能,讓自己盡可能活下去。
如今妖胎快要出世,對鐘離淨損傷隻會更加嚴重。
隻是剛剛發動,就讓鐘離淨這般痛苦,之後恐怕……謝魇到此刻,才理解白乘風為何會為鐘離淨如此憂心,不惜讓他吞食親子。
正因如此,鐘離淨才更着急,他知道白乘風說到做到,必須要在妖胎出世前離開九曜宮!
他緩了緩,看向一個方向,“去靈草園……九曜宮近來戒嚴,隻進不出,但……九曜宮向來宮規森嚴,宮中弟子無事不得外出,偶爾有弟子想出宮又不想驚擾長老,便會從靈草園後方的陣法缺口偷溜出去。”
“好!”
謝魇像是找回了主心骨,疾步往靈草園方向走去。
靈草園,位于這座四四方方的九曜宮右後方邊界,挨着後殿右側的丹房,要過去不遠。
九曜宮整體比照天瀾城内城而建,丹房後方便是一條長長的宮道,謝魇帶着鐘離淨從小道裡拐出去,忽而心神一凜,看向鐘離淨小腹。身為血脈上的另一位父親,他感覺到了自己與妖胎的血脈聯系,而眼下,他更是直接看到鐘離淨腹中溢出的妖氣。
“妖氣外洩?怎會如此!”
靈力流速變慢,腹中妖胎似在不滿,又似乎是接近成熟,鬧騰起來,黑紫的妖氣便自腹中溢出,鐘離淨口中同時洩出一聲悶哼,忙運起靈力安撫腹中妖胎,将妖氣壓下去。
謝魇道:“我來……”
鐘離淨啞聲道:“不用,你一出手,妖氣難保不會外洩,屆時驚動法陣,便會被察覺。”他擡眼看向謝魇,藍眸微微濕潤,透着幾分清冷決絕,“我壓着妖氣,你快些走!”
看妖氣被壓制住,謝魇不再猶疑,快步踏出宮道,豈料一拐彎便撞上一團悄無聲息飛撲過來的詭谲黑霧,他後知後覺一股若有似無的妖氣,心下一驚,抱着人往後飛掠。
即便在謝魇懷中很穩定,這突如其來的變動仍是鐘離淨有些不适應,一把攥緊謝魇衣袖。
等謝魇站定,那黑霧已彌散四周,籠罩二人,隐在霧氣中的無形之手紛紛向謝魇抓去。
是妖族!
如今膽敢在九曜宮出現的妖族,除了他還有别人?
這陰涼的霧氣中,透着一股捉摸不透卻危險的氣息。
繞是同位妖族的謝魇,也感到脊背一涼,這位同族的氣息連他也從未見過,絕不簡單!
謝魇抱着人接連後退,避開那些無形之手,神識外放,才見霧氣中終于現出一道白影,一隻蒼白的手倏然朝他懷中的鐘離淨抓去。
“放開……哥哥!”
來人速度太快,眨眼就近了眼前,眼看就要碰到鐘離淨手臂,謝魇也沒有聽清這磕磕巴巴的少年嗓音,豎瞳一緊,妖劍憑空而出,劍鋒紫焰灼灼,朝那隻手疾射而出去!
鐘離淨隻見劍光閃過,反應過來急道:“不要動手!”
可說時遲那時快,妖劍已出,白衣少年掌中也顯出一柄幾近透明的冰劍,冰鋒霜芒驟現——
二人實打實的過了一招,霧氣被陰冷劍氣撕碎,雙方皆退開數丈,妖劍折回謝魇身側之際,宮道一頭的白衣少年踩在地上站穩,一臉兇相地盯着謝魇,劍氣随即化出數柄冰芒劍浮空,俨然沒有打算就此收手。
但二人就麼一過招,妖氣洩漏,上方結界倏然閃過一道金光,威嚴肅正的護宮法陣顯露人前,縱橫交錯的繁複陣紋猶如天羅地網。
一道道劍光匆匆劃過天際朝這邊飛來,是察覺到異動從而趕過來的九曜宮巡邏弟子,召集警戒的人聲被靈力傳遍九曜宮每一個角落——
“妖氣在靈草園方向!速速回禀宮主,其餘弟子随我前來,絕不能放跑混入九曜宮的妖孽!”
謝魇耳尖微微一動,放出神識查探,面色沉下來。
“遭了,被發現了!”
鐘離淨看着九曜宮上空的法陣結界,皺了皺眉,卻按下謝魇手臂,看向對面的沈星淵,“老四,把你的劍氣收回去,他不是要傷我。”
一頭短發的白發少年歪了歪頭,防備地看着謝魇。
“妖!”
謝魇看清他後也認出來了,這是白乘風的小兒子,也是鐘離淨最小的義弟,他竟也是妖?
見沈星淵不肯動,鐘離淨抿起薄唇,拍了拍謝魇手臂,忍着不适站到地上,又跟他說:“我知道,但老四,我現在必須要跟他離開九曜宮了,你一向最聽話的,讓我走吧。”
沈星淵睜大眼睛,像是不可置信,又有些委屈幽怨,瞪了謝魇一眼,“哥哥說過,陪我玩?”
妖胎忽而動起來,讓鐘離淨疼得急喘口氣,謝魇扶住他,還未開口,鐘離淨便搖了頭,擡眼看向遠處天際,一道道劍光正在逼近。
“這次不行,我要走了。”
沈星淵雖然隻有小孩心智,修煉天賦卻極強,也能看出來鐘離淨現在很不好,他看去虛弱極了,身上還有未知的,讓沈星淵感覺到恐懼的妖氣,這讓沈星淵很是不安。
“哥哥,危險。”
鐘離淨耐心道:“我沒事的。”
沈星淵滿臉不願,盯着他腹中妖氣來源,又頻頻看向謝魇,他不知道怎麼解釋,但謝魇也罷,鐘離淨身上洩露的妖氣,隻被他捕捉到一縷,他周身血液瞬間便涼了下來。
源自血脈的本能與沒由來的忌憚,讓沈星淵在此時此刻,不敢靠近自己最喜歡的大哥。
可大哥說他最聽話了,沈星淵壓下心頭無端的恐懼,還是聽話地癟着嘴收起了冰霜劍氣。
鐘離淨暗松一口氣,遞給謝魇一個眼神讓他準備離開,思索了下,又回頭看向沈星淵。
“以後,你……照顧好自己。”
謝魇見狀才收起妖劍,心中雖仍有些忌憚沈星淵這位九曜宮四聖君,也聽鐘離淨示意扶着他離開。沈星淵果然沒再阻攔他們,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在謝魇和鐘離淨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忍不住跟了兩步。
“哥哥?”
他還不懂鐘離淨為什麼要走,身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危險可怕的妖氣,他隻是舍不得哥哥。
鐘離淨腳步微頓,輕歎一聲。
“小淵,謝謝。”
沈星淵愣了下,眼神懵懂。
鐘離淨沒再多說,與謝魇快步離開,沈星淵沒再追上去,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們的背影。
一走出沈星淵視線範圍,謝魇便将鐘離淨打橫抱起來,二話不說接着往靈草園後方趕去。
“白乘風的小兒子也是妖,方才我與他這一動手,不管是他還是我,妖氣都洩漏出去了。”
鐘離淨靠在他肩上,同樣神色凝重,“白乘風不會防備老四,但你的妖氣,已然驚動了法陣,要趁白乘風現身之前快離開九曜宮。”
謝魇雙眸轉了轉,笑道:“就算沒有驚動法陣,你那個弟弟也會通風報信吧?先前我小心收着妖氣,你這弟弟都能找過來,真是個小狗鼻子,方才我們走時,他還跟小狗似的可憐兮兮的,他還叫你哥哥呢。”
他語氣怪怪的,還學沈星淵的腔調叫哥哥,鐘離淨斜他一眼,“他不會,别廢話了,快走!”
雖然他不清楚沈星淵在滄溟院時為何替自己隐瞞白乘風,但他相信,沈星淵不會報信。
這小孩,他是不大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