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雪一時不知他是該高興還是惱怒,怎麼會有幾分被羞辱到的感覺?可他确實太弱了,他癟了癟嘴,沮喪地抱住無助的自己。
“我太弱了,就算偷吃了姥姥的靈草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元嬰期,可若是把我送回去,姥姥一定會往死裡操練我,否則如何對得起她那株天天寶貝着的靈草?說不定她會把我的蛇鱗蛇筋都扒了,我不想死!”
怎麼聽着,百裡雪對佘紅仙不是遷怒怨恨更多,而是更害怕會因為偷吃靈草死在她手裡……
鐘離淨與謝魇相視一眼,後者抿唇忍笑,鐘離淨也扶住額角,須臾後在百裡雪含淚求助的目光下歎道:“你這次随妖王到極樂宮又是何時碰上佘長老的,她可有對你動手?”
百裡雪擔驚受怕好些時日,但要他說佘長老何時對他動過手,他也愣了下,緩緩搖頭。
“沒,沒有……”
謝魇想了想,說道:“那天在古仙京順手把他跟金雕扔到一塊了,後來回了極樂宮我就放出來,讓大長老安置他們,當時佘長老還在宮中,這麼些天也是有機會能碰上的,到了島上,更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鐘離淨了然道:“佘長老這些天都沒有對你動過手,你認為,她真的會為了靈草殺了你?”
百裡雪也遲疑了下,然後猛地一抖,飛快搖頭:“她不會殺我,可她會折磨我!她就是天底下最兇殘的惡妖!我不想再被她打結,不想被她泡在鐵鍋裡煮,放到火上烤!”
“哈?”
謝魇有些意外,“還當佘長老當真收斂了殺性,原來隻是不殺人了,但改為殺妖了嗎?”
鐘離淨皺起了眉頭,“佘長老為何要這麼做?”
按理說她要殺一隻小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還放鐵鍋裡煮,放火上烤,這也太……
離譜但又殘忍。
百裡雪說來還頗為怨念,“她說我跟腳太差了,不費些功夫這輩子都變不了人,可我後來不是偷吃了靈草就化形了嗎?所以我想,她當時肯定是在折磨我!因為我聽說,她跟她妹妹,也就是我娘的生母關系本來就不好,她被關起來前兩妖還打了一場,她心裡記着仇,就讓我來償還!”
鐘離淨蜷起五指,置于唇邊,輕咳一聲,“百裡雪……”
他想說什麼,但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擡眼看向謝魇。謝魇會意笑道:“我沒見過你化形前的模樣,不過我要是沒猜錯的話,你當初能化形,是因為吃了天骨龍血草,這東西可是蛇族的寶貝,本不該在禁地裡的,而是應該種在族中最秘密的藏庫的。”
鐘離淨若有所思,“天骨龍血草?我記得這靈草乃是天階極品靈草,可遇不可求,它的葉子是煉制化神丹最好的藥材,若服下花瓣,更是有重塑根骨、拓展靈脈的奇效。”
謝魇若有所思,“當年佘長老被關進禁地時,我們蛇族還未落魄到如今需要大長老撐門面的地步,還是有幾個大妖能鎮住佘長老的。不過自打老妖王得勢,那些大妖都被殺了,按理來說,族中已經沒有人能困住佘長老了,她是可以随意走出禁地的。”
鐘離淨問:“你懷疑,佘長老私自逃出禁地,盜走你們族中密藏的天骨龍血草,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在禁地,後來百裡雪又誤打誤撞偷吃了天骨龍血草,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謝魇啧了一聲,“我說為何我接掌族中密藏時,裡頭的寶貝那麼少,還當是這些年被老妖王打壓,族老們都取出來用了,原來……”他笑眯眯看向百裡雪,“是有内賊啊。”
百裡雪渾身一哆嗦,整個人都懵了,“我,我偷吃的靈草,是姥姥從族裡藏庫偷出來的?”
鐘離淨歎道:“天骨龍血草,雖說隻是天階靈草,但因為太過稀缺,九曜宮也沒有庫存。而天骨龍血草一般有九片葉片,便會長出花苞,待花開時,還有望能進階成仙草。”
謝魇露出吃驚的神情,垂頭詢問百裡雪:“這樣啊……那你吃的時候,靈草開花了嗎?”
二人一唱一和,聽得百裡雪妖都呆了,“開,開了……”
鐘離淨與謝魇對視一眼,兩人俱是搖頭,謝魇更是痛惜不已地長歎一聲,“暴殄天物啊!”
百裡雪聽着都快哭出來了,這麼好的靈草,他吃了才隻到元嬰期,這還是偷來的靈草!
鐘離淨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又跟謝魇說道:“但佘長老早已修為大乘,天骨龍血草對她來說應當沒有任何作用,她既不需要煉制化神丹增大順利邁入化神期的勝算,也不需要重塑根骨靈脈,就算天骨龍血草順利進階到仙級,作用也隻是比天階更強。”
若是她不需要,那誰需要?
百裡雪渾身一僵,小臉慘白慘白的,嘴唇止不住抖。
而領悟到鐘離淨真正意思的謝魇是真的覺得他太壞了,明明是自己的妖仆,還吓成這樣?
那他也隻好配合了。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佘長老偷族中的靈草,就算她現在是極樂宮長老,也是要罰的。”
百裡雪一個激靈醒過神,“那,妖王要怎麼懲罰?”
鐘離淨端起茶盞微抿一口,眸中含笑看向謝魇。
謝魇支着下巴笑了笑,故作嚴肅道:“這就要看佘長老的态度了,她要是老實認錯還好。”
百裡雪語氣艱澀,“可姥姥從來都不會認錯的……”
謝魇輕歎一聲,“那就隻能重罰了,讓她回禁地?”
百裡雪是從禁地出來的,知道裡面什麼情況,那裡靈氣稀薄,寸草不生,不見天日。
沒有吃的玩的,被關押者鎖鍊纏身,妖力被壓制,連身好裙子都穿不上,的确是牢獄。
他從前也慶幸過他不是被困的妖,可以出入禁地,可誰知道禁地外面的生活比在裡面還不好過,他逃出去之後又沒法保證自己能活下來,所以逃走了很多遍還是回來了。
最後一次決定逃走,他是被火烤得疼極了,又聽說殺母仇人是佘紅仙仇家,一氣之下才會趁佘紅仙偷偷去找看守禁地的妖族時偷吃天骨龍血草,然後一跑就再沒回來過。
破殼後就沒過過好日子的百裡雪,逃出妖族到了相較安逸的人族地盤,可謂是天高任鳥飛,想怎麼來怎麼來,他從不後悔逃出來,和外面比起來,禁地和妖族都是牢獄。
他可不想重回牢獄。
可如今……
想到那兇惡無比的姨姥姥要被關回禁地,百裡雪卻有些遲疑,“要,要不,我試試能不能把天骨龍血草吐出來,還給妖王陛下?”
謝魇沒忍住笑出聲,“你都消化了,怎麼吐?而且佘長老那樣欺負你,你還幫她說話?”
百裡雪飛快搖頭,“那靈草是我吃的,我也有錯……而且,她養大了我,我就算再讨厭她也改變不了這點,不幫她說話就顯得我這個人特别沒有義氣,主人也會看不上我。”
他說完看向鐘離淨,可憐巴巴地像是在求助什麼。
鐘離淨捧着茶盞,笑歎道:“百裡雪啊百裡雪,你這輩子都注定做不成世間最惡的妖。”
謝魇笑着說:“不過天骨龍血草開花進階時爆發的威力不亞于化神期巅峰的至強一擊,你居然能扛下來把它整株啃下,還扛過反噬将它完全消化,你這也是餓狠了,怎麼說也能算是我們蛇妖一族最餓的妖。”
百裡雪嘴角抽搐,“這不是一怒之下吃了一口,發現它想跑,幹脆整株吞了嗎……我打不過那些妖就算了,連棵草都打不過就……”
但看謝魇又笑了,百裡雪也隻能擠出笑容陪着笑。
靈茶漸漸涼了,鐘離淨随手放下,“其他事我不管,但契約結束之前,你若不想随佘長老回去,我便會護着你。但你若改變主意了,可以随時來找我解除契約。不過依我看,你與佘長老之間似乎有不少誤會。”
百裡雪愣了下,張嘴想說話,鐘離淨又道:“你自己掂量清楚吧,你是妖族,總歸還是修煉妖族的功法更好,我手上可沒有妖族功法,而你偷吃天骨龍血草後幾乎重塑跟腳,有這樣好的機遇,不修煉可惜了。”
謝魇也點頭道:“佘長老偷靈草的事我就不罰了,就算我要罰她也不會認,畢竟都是我接掌蛇妖一族之前的事了。你跟着阿離,我自然也會護着你,不用擔心佘長老那裡,她這百年來收了兩個弟子,待他們都還不錯,你可以先看看,不急着回答。”
鐘離淨會幫百裡雪說話,百裡雪不算太過意外,畢竟是結下主仆契約的主人,但謝魇居然也表态會幫他,百裡雪受寵若驚,呆了還一會兒才回神,“多謝主人,多謝妖王!”
鐘離淨揮出一道靈力将他扶起來,按着眉心道:“下去吧,想好了再告訴我你的選擇。”
百裡雪點了點頭,乖乖退下,順道帶上了殿門。
有了百裡雪這個小插曲,鐘離淨心情輕松了許多,與謝魇相視一笑,默契盡在不言中。
可見鐘離淨玉白清隽的面容上難掩疲憊之色,謝魇不免擔憂,“拔除情毒後臉色還這麼難看,阿離,可是方才拔毒時有什麼異常?”
鐘離淨笑着搖頭,“隻是耗費了一些靈力,還未恢複。”
謝魇狐疑道:“可是方才阿離為何執意要我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鐘離淨便微微側身,低頭靠在他肩上,主動親昵的舉止讓謝魇愣了一下。
“怎麼了?”
鐘離淨阖上雙眸,輕聲道:“累了,方才拔除情毒時擔憂靈力不夠,祭出了天命珠,但天命珠還未認我為主,一時有些失控,所幸最後無事,順利借神力逼出了情毒根源。”
謝魇便輕輕攬住他細瘦的腰身,好讓他靠在自己懷中的姿勢更舒服一些,“隻是如此?”
明知道鐘離淨有事隐瞞自己,也知道若他不想說自己也很難從他嘴裡問出來,可鐘離淨這樣難得的親近,還是會讓謝魇的心動搖。
他這小壞蛋,是在撒嬌示好嗎?
鐘離淨睨他一眼,“騙你做什麼?但我最近隻要入夢,确實總會做噩夢,心緒總是不甯。”
他說着半阖眼眸,扶住心口。
“我如今修為跌落,總擔心會護不住兩個小家夥。”
他這番解釋聽着好像是這麼一回事,謝魇凝望他須臾,到底歎息一聲,“無事就好,阿離若是累了,就先靠着我睡一會兒吧。待會兒族老走時,我去隔壁把兩顆蛋接回來。”
鐘離淨輕輕點頭,“好。”
他方才拔除情毒後感到不安是假,但不放心兩顆蛋也是真,聽謝魇安排好一切,他便也放心了些,側首靠在謝魇懷裡,閉眼小憩。
殿中很是安靜,燒着新換的安神香,不會再讓鐘離淨陷入沉睡,對他如今還在恢複的元神也有安撫舒緩的作用,他不多時就睡着了。
謝魇怕吵醒他,一直一動不動,等他睡熟之後,才抱着人起身,将他輕輕放回床榻上。
鐘離淨的睡顔也極好看,隻是猶如冰玉雕琢的美人在懷中仍是太過瘦削,輕飄飄跟柳絮似的,昳麗容顔透出幾分蒼白病态,形狀姣好的薄唇無半點血色,叫人放心不下。
謝魇卻跟看不夠似的,在床邊守了好一陣才離開。
但他沒有如自己所言那樣去隔壁側殿接兩顆蛋,而是給守在側殿的大長老傳了信讓他順道看顧一下鐘離淨這邊,便離開了主殿。
片刻後,暗繡金紋的玄衣身影出現在北山的觀月閣前,他追尋佘長老的妖氣而來,果然一眼就見到坐在險峻山崖邊飲酒的佘長老,清脆鈴铛聲在山風間回蕩,飄向遠海。
“你果然在這裡。”
不必回頭,佘長老就知道謝魇來了,她歎了口氣,格外吝啬地側過酒葫蘆,斟滿了放在手邊的岩石上一尊白玉杯盞,擡了擡指尖,渾厚妖力便托着酒盞送到了謝魇面前。
“妖王這個時候來,不會是特意來找我要靈酒喝的吧?”
在鐘離淨之外的人面前,謝魇眼底那幾分溫柔笑意不會出現,他擡手一揮,妖力将酒盞送回到石台上,一滴酒液也未曾晃出來。他面上無甚表情,琥珀豎瞳透出陰冷氣息。
“你知道本座要問什麼。”
“沒品味的家夥……”
佘長老悶哼一聲,自己捏起酒盞慢慢品嘗,頓時微眯起蛇瞳,笑容很是享受,“那位九曜宮的鐘離聖君果然還是瞞不過我們足智多謀的妖王陛下,既然妖王想知道,我是應該告訴你,可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謝魇身影一閃,眨眼間就出現在佘長老身旁不遠,山風冷勁如刀刃,卻不及他眸中幽冷。
“你的弟子們還在島上。”
佘長老笑容頓住,秀眉蹙緊,“妖王不會也來威脅我吧?”
“也?”
謝魇豎瞳閃過一絲興味,負手立在山崖邊,勾唇一笑,“本座方才得知一個消息,佘長老可想知道你家那小白蛇為何不肯随你回去?”
佘長老其實不擔心謝魇這個妖王會對她的徒弟動手,一來她大弟子跟大長老是同族,謝魇自幼承大長老照拂,定會給大長老這個面子,二來她小徒弟天賦異禀,謝魇這個妖王能掂量清楚一個神醫有多重要。
但百裡雪……
那個小白眼狼,又蠢又笨又慫,現在又找了個靠山……
佘長老警惕地看着謝魇,到底還是拎着酒葫蘆站了起來,頗為幽怨地咬了咬牙,“妖王跟你家那位鐘離聖君真是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都一樣能說會道,一樣能氣人……”
謝魇半點也不氣,反而對佘長老的話頗為滿意,“佘長老口才也不錯,會說話就多說點。”
聽不懂諷刺嗎?
這破妖王,就隻聽得到一個被窩睡覺這幾個字是吧?
佘長老實在受不了,更不可能誇贊他們如何情比金堅如何夫妻同心,可她再是氣得咬牙切齒橫眉怒目的,在妖王面前也是無可奈何。
佘長老深吸口氣平複心情,擠出假笑說出妥協話語。
“妖王想知道什麼,盡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