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閣拍賣開場,出身奚鼠一族的大管事走上浮台。
謝魇不自覺松了口氣,趁大管事主持開場,樓中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他暗暗捏了捏鐘離淨的手,與他悄悄傳音,“阿離别聽他瞎說,我跟他真的完全根本一點也不熟!”
鐘離淨果真被他吸引回頭,冰藍雙眸依稀有些不悅。
謝魇如臨大敵,“阿離,你聽我說——”
“别吵了。”
鐘離淨不滿地看着他,眸光落到被他緊握着的手上,“我要看拍賣,你的手太用力了。”
謝魇登時愣住,跟着看向二人在鬥篷遮掩下牽着的手,鐘離淨的手已被抓出白痕,他趕緊松開,就見白皙手背留下一圈淺淺的紅印。
就算知道以鐘離淨的修為,這根本抓不疼他,謝魇還是很心虛,緩緩眨眼看向鐘離淨。
“我不是故意的。”
鐘離淨抽回手,揉按手背,望向樓下浮台,語氣淡淡,“莫分心了,先安靜看完拍賣。”
謝魇老實點頭,不說話了。
拍賣關鍵在拍賣品,大管事并不贅言,很快便介紹起第一份拍品,隻見浮台上法陣閃爍起一道靈光,一株靈氣逼人的高階靈草便浮現在上面,不過隻有樓下的人在競價。
二樓四閣五堂,都有自己的珍寶藏庫,天階靈草固然珍貴,但對他們而言也并不稀缺。
玄霄閣少主摟着懷中妖族美人耳語輕笑,赤星閣那位離火洞少主無聊到玩自己的手指甲,其他人也多是興緻缺缺,尤其是隔壁白雲閣的位子上坐沒坐相的少閣主白月珩。
白月珩斜倚扶手,支起下颌,淺粉指尖卷着一縷雪白長發,毫不避諱地抱怨說:“八方閣還是這麼無趣,好東西都要藏到最後壓軸,盡知道拿些無用之物浪費大家時間。”
樓上四角還站着奚鼠族的人,但都聽不見似的,白月珩手底幾個随從也不說話,他眼珠一轉,身子往隔壁的大長老那邊挪了挪。
“大長老,極樂宮近來不是在搜尋高階靈藥嗎?這株天階靈草品相尚可,大長老不拍嗎?”
見鐘離淨似乎瞥了白月珩一眼,謝魇便傳音說:“八方閣的拍品多是他人寄售。少部分是奚鼠一族自家的珍寶,他們還有一個神通,土遁可瞬間跨越千裡。所以即便每月十五才能進入妖市,每次開市前他們都能做好準備,與寄售的各家交涉清楚。”
鐘離淨對這千裡土遁術頗為好奇,輕輕點下頭。
赤鱗也沒想到白月珩剛被他跌了面,還主動來找他說話,見謝魇并未阻止,便笑道:“白少主若想要這靈草,本座不與你搶就是。”
白月珩狐狸眼微眯起,笑道:“我倒是沒什麼想要的,就是想過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見着你們家妖王。說起來,極樂宮要那麼多靈藥,不會是你們家妖王受傷了吧?”
謝魇暗道一聲烏鴉嘴,見鐘離淨不在意,隻看着樓下,便也沒有插嘴赤鱗二妖的對話。
赤鱗做了百餘年極樂宮大護法,又是蛇妖一族數百年的大長老,自然不會輕易被人套了話,聞言隻不鹹不淡地說道:“白少主多慮了,我家妖王近來正在閉關沖擊瓶頸。”
白月珩并不死心,掩唇壓低聲音,“大長老多心了,我與你家妖王,早年在老妖王手底下也算是難兄難弟,百餘年的交情,我還能笑話他不成?我隻是聽聞他此前在古仙京被那白仙尊追殺,怕他當真會出事。若缺了靈藥,盡管來我白雲閣取就是。”
他這話剛說完,隔壁那桌長得兇神惡煞的壯碩妖族便嗤笑出聲,“被道盟那幫人追殺八千裡,逃到修羅城還是跑不掉,還好意思稱妖王,真是丢了我們整個妖族的臉面!”
原本心神都在樓下拍賣的鐘離淨眸光一暗,擡眼望去,那妖族位子就在白月珩右手邊,桌上亮着的宮燈上是青色的虎狼妖紋。
謝魇察覺到忙按住他的手,傳音解釋說:“那是天妖堂的人,也往極樂宮安插了眼線。”
鐘離淨看他,“天妖堂?”
白月珩轉眼看向那體格壯碩的兇猛妖族,笑容似有些尴尬,“牛長老,話也不能這麼說,極樂宮妖王也沒輸不是嗎?能與道盟的白仙尊打成平手,妖王的修為已不弱了。”
謝魇當沒聽見,隻跟鐘離淨說話,“天妖堂,是自老東西被我所殺後,幾個妖将合并而成的妖族勢力,百年間就吞并了不少勢力,在妖市占得一席之地。他們的堂主是三位大妖,大乘後期的黑鱗虎、大乘中期的蝕月獨眼狼和青背老牛,都是硬茬。”
這牛長老顯然不是那青背老牛,隻是個半步合體的妖族,但在天妖堂應當也能說得上話。
白月珩似乎不敢得罪他,打圓場說:“前段時間收到消息,說道盟有意讨伐極樂宮,倘若成了,對我們各族也絕非好事,如今趁道盟與鬼窟相争,我們理應未雨綢缪才是,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北蘅城大門。”
回話的不是牛長老,而是另一位膚色青黑面帶妖紋的妖族,他端起酒盞,笑得極諷刺。
“守住北蘅城?就憑極樂宮那條乳臭未幹的小蛇?”
除天妖堂外,另一個壯得山似的的妖族也啧啧搖頭,“極樂宮是個好地方,可妖王嘛……”
樓上三妖當即心領神會,大笑起來,遙遙舉杯。
至于其他沒表态的,看他們不阻止也不插嘴的态度,便知他們對極樂宮并無什麼敬畏。
便是什麼話都不說,這樣輕蔑的态度也着實叫人惱火,鐘離淨眸光冰冷,“那又是誰?”
“青臉是靈柩堂的,背靠棺山岩洞的壓棺石,那大個子是撼山堂的,出身魔猿族,背靠巨魔猿,兩個大妖修為都在大長老之上。”
大長老赤鱗聽到這話,面上露出些許羞愧之色。
謝魇完全不生氣,還勸鐘離淨說:“這些年就是他們一直不服我,我都習慣了,不就是眼紅我年紀輕天賦又強嗎?阿離不必管他們,等時機到了,我把他們一鍋端了。”
鐘離淨皺皺眉頭,勉強收回視線,沉默不語。
也不知牽頭引出這些話的白月珩是真難堪還是假難堪,他幹笑一聲,跟赤鱗說道:“想來是我失言了,大長老莫怪。不過我還是相信你們妖王的,但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
赤鱗聽得到謝魇的傳音,謝魇都不急,他自然也不急,但不管有意無意,衆妖嘲諷妖王都是白月珩開的頭,他也沒有再客氣。
“我極樂宮的事,白少主還是莫要再問了。妖王是已閉關數月,但當年妖王能斬殺申屠疾,數月前又能與道盟白乘風打成平手,便是白乘風再來,我家妖王也不懼他。我家妖王最忌諱他人胡亂攀扯,本座身為大護法,自然不敢對外透漏妖王之事。”
白月珩笑容一僵,“我當真隻是擔憂妖王。不知大長老可聽說過,三月前,有妖族混入天瀾城,甚至是九曜宮,竟在白乘風手下逃脫,而當日,有小妖發現有人在北蘅城外的妖林引來天雷異象,之後又消失不見,但似乎有人在附近見到大長老……”
他頓了頓,低聲問赤鱗:“也有人說,那時是妖王在城外渡劫,可妖王一直未再出面,我着實擔憂你們妖王,他如今還好嗎?”
饒是樓上衆妖或不服或不屑極樂宮這位妖王,白月珩這話一出,衆妖都不動聲色地将注意力分過來一些,顯然對此也頗為好奇。
謝魇心下暗笑,跟鐘離淨說:“先前又是攀扯我又是嘲笑我,說這麼多,到頭來,這幫家夥都是在試探我這妖王是不是還活着呢,恐怕他們早就知道我不在極樂宮中了。”
若他當真重傷了,他相信這幫妖族會毫不猶豫趁他病要他命,都不是同族哪來的道義?
赤鱗面色也沉了下來,“白少主,你似乎沒有明白本座的意思,明知道越界,不該問的還要多事,看來本座要與狐族談一談了。”
白月珩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大長老何必呢?想知道真相的,又何止我?如今外面都在傳,你們妖王似乎與道盟的一個人族修士有染,可惜那個人族被妖王藏得極好,至今仍未有一人能查到那人身份。”
謝魇啧了一聲,跟鐘離淨感慨:“狐狸尾巴露出來了,現在不裝跟我感情有多深厚了。”
鐘離淨這些日子都在金麝島,外界如何一概不知,聽白月珩這麼一說,他便猜到他的身份能隐瞞下來不光是謝魇出了力,白乘風那邊俨然也出手了。而眼下這些妖多半能猜到那日天瀾城的混亂與謝魇在北蘅城外擋天雷有關,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不過目前看來,這些妖還在試探謝魇,想來對謝魇也是頗有忌憚,不敢直接動手反他。
自家主上就在身後,赤鱗又豈能無視白月珩這話,他冷斥道:“白少主,你手伸得太長了,本座不介意替你家長輩教導你一番。”
白月珩沒敢真的招惹他,又擠出笑臉說:“那算我錯了好了,我知錯了,不吵大長老了。”
赤鱗脾氣再好,也被白月珩氣得黑了臉,謝魇便給他傳音,“赤鱗,莫要中了激将法。”
赤鱗頓了頓,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白月珩。見他這樣的好耐心都被氣成這樣,謝魇和鐘離淨相視一眼,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
謝魇接着給二人傳音:“當心,他們或許是激赤鱗先動手,如此以來,便是守閣人出面,得罪八方閣最狠的便也是我極樂宮了。”
赤鱗眸光微閃,平複心情。
“屬下明白。”
謝魇道:“别着急,先見到千毒磷火芝再說。若他們敢将真的千毒磷火芝抛出來做魚餌,我們來都來了,總要帶些東西回去的。”
鐘離淨暗暗點頭。
幾人說話間,第一件拍品已經被人買下,之後那八方閣大管事擡手一揮,浮台上便換了一件拍品。那件拍品過于龐大,被靈力罩罩住,一傳送到浮台上便占據了半個浮台的空間,也叫鐘離淨多看了一眼。
大管事介紹道:“此乃一具千年蛟龍骨,本是上佳的材料,奈何失了妖丹,又在黑水沼中被至陰黑水浸泡數百年,沾染上煞氣,但據聞這具蛟龍骨中隐藏着一縷強大的神秘力量,也能算作一件中級拍品。”
千年蛟龍骨本是極吸引人的一件拍品,因為這蛟龍骨本身用處極大,可以用作鍛造法器,可沒有妖丹就已經大打折扣了,又被陰氣浸染染上煞氣,樓下許多人頗為可惜。
鐘離淨看着那具小山似的堆在浮台上的幽黑蛟龍骨,冰藍眼眸有一瞬詫異,“黑水沼?”
謝魇道:“黑水沼,大多數妖族都不願意靠近的死地,據說是很多妖獸的墳冢,就連玄霄閣背後的黑蛟、玄鳌兩位大妖,都隻敢在黑水沼邊緣建洞府。”他看向斜對面那位玄霄閣少主,見他面上并無異色,反而頗有些期待地看着浮台,便已了然。
“看來是玄霄閣送來的,也不知他們想要什麼。”
煞氣染骨,又是黑水沼的煞氣,大多數人沒辦法徹底去除,這也注定沒多少人會競拍。
鐘離淨道:“可這是蛟龍骨,我感覺到,這具蛟龍骨的确隐藏了一縷神秘的力量。它或許出身自海國,那是一縷八荒錄的力量。”
他這話叫謝魇頗為吃驚,“阿離确定是八荒錄?”
鐘離淨眸光閃爍,望着浮台上的蛟龍骨,旁人看不到,他卻能借海神的傳承之力觀察到這具蛟龍骨中心隐藏着一縷源自八荒錄的神力金光以及籠罩蛟龍骨的一層煞氣。
“是,不過比起我先前反噬的力量要更純粹幹淨。”
謝魇挑眉,“當真?”
鐘離淨眸光有些複雜,接着和他傳音,“還記得自廢修為那日,最後關頭,八荒錄的力量反噬之際,我被拽入一個幻境,聽見了許多奇怪的聲音,便提到了詛咒。今日見到這具蛟龍骨,我才想起來,那時聽到的,似乎是——海神族将被詛咒纏身?”
謝魇驚道:“什麼詛咒?”
鐘離淨不太确定,“還不清楚,不過那是在八荒錄反噬的幻境中,恐怕與八荒錄有關。而這具蛟龍骨的主人生前一定修煉過八荒錄,說不定他也出身海皇宮,但他這一縷八荒錄神力又與我此前所見不同。”
他現在都有些懷疑,那日被八荒錄力量反噬時出現的幻境,或許真的隻為了亂他道心。
“也或許那日所聞當真隻是幻境,是我多想了吧。”
除了一些鍛造師和對鍛造材料有需要的人,蛟龍骨對旁人基本無用,饒是煞氣染骨勸退了許多人,樓下也還是有兩三人躍躍欲試,但看斜對面的玄霄閣少主卻連連搖頭。
大抵是因為價碼不合适。
謝魇看在眼裡,傳音赤鱗——
“拍下來。”
鐘離淨聞聲回頭看他,眸中似有些詫異,謝魇朝他笑了笑,“阿離好奇,帶回去研究一下就是了。何況這八荒錄事關海皇宮以及阿離的同族,我想阿離應當不會想錯過。”
這的确是鐘離淨的想法,他隻是怕這麼做會誤事。
赤鱗收到命令,自是急主上所急,開口抛出價碼,“本座願以一滴赤水精換這具蛟龍骨。”
他一出聲,樓中不少人是很詫異的,因為赤水精頗為珍貴,可遇不可求,他這價碼至少是比照着沒有被煞氣染骨的千年蛟龍骨的。
樓下那兩三人便歇聲了,一來溢價太過不值當,二來也不好為不知能不能煉化的蛟龍骨得罪極樂宮。那玄霄閣少主眼睛卻亮起來,松開懷中美人,笑吟吟地看向大長老。
“赤水精固然珍貴,可若大長老再添上一枚八階妖丹,或是三枚七階妖丹,我就跟你換!”
白月珩抱着胳膊靠上椅背,懶洋洋地笑道:“一具被煞氣侵蝕千年,不知還能不能用的蛟龍骨,換赤水精還不夠,還要八階妖丹?知道玄霄閣少主你最近要沖擊合體期,可你這也未免有點獅子大開口了。”
玄霄閣少主與他修為同在化神期,但前者已經是化神期巅峰,急需大量妖力沖破瓶頸。
九階妖丹難尋,這種妖獸都能堪比合體中後期了,八階還是能找一找的,他大抵與白月珩關系不錯,與白月珩說話時也是帶笑的,“煉丹就缺這幾枚妖丹,誰讓你白雲閣也沒有,我就隻能另找他人了。”
謝魇私下跟鐘離淨介紹,“這玄霄閣少主該是那黑蛟與玄鳌的小徒弟,跟腳也是蛟蛇。”
玄霄閣少主一臉期待地看向赤鱗,“赤水精我是想要,但我所需的最好是一枚八階妖丹。”
白月珩輕呵一聲,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剛才得罪過赤鱗,笑問:“這一看就是虧本買賣,大長老,你不會真的要玄霄閣少主換吧?”
他這般說話,玄霄閣少主也不氣惱,還笑說:“你若再慫恿大長老,我可就要生氣了。”
白月珩笑歎一聲,“罷了,畢竟你的确需要,大長老願意換,對少主和大長老都是好事。”
赤鱗無視白月珩,遙遙朝玄霄閣少主點頭,“本座與你換。我家主上就喜歡這種玩意,不過八階妖丹,能讨得主上開心便值了。”
玄霄閣少主果然很是開心,當場拍闆定下來,“大長老闊氣!那這具蛟龍骨就是你的了!”
樓下的大管事自是聽從拍品主人的意願,将這具蛟龍骨收入儲物法器之中,而大長老也當衆取出妖丹與盛着一滴赤水精的玉瓶,彈指用妖力送到玄霄閣少主桌上,玄霄閣少主揚聲一笑,抛回來半塊玉簡。
“此乃我發現蛟龍骨時在一旁撿到的殘卷玉簡,像是刻錄了某種功法,可惜需要血脈才能打開,便一道送給大長老了,倘若大長老能找到蛟龍血脈打開禁制,也不算虧。”
赤鱗擡手接過,指腹輕撫玉簡,身後的鐘離淨察覺到玉簡上微弱的一縷神力,忽而出聲——
“此物源于海國!”
謝魇有些意外,但眼下還在拍賣,他便叮囑赤鱗:“先收起來吧,回去之後再細看不遲。”
不消片刻,便有八方閣的人捧着存放蛟龍骨的儲物法器上來,直接送到了赤鱗桌面上。
赤鱗檢查過無誤一并收入儲物戒,向玄霄閣少主颔首,毫不在意樓上樓下各異的注視。
拍下千年蛟龍骨後,八方閣又上了幾件拍品,越到後面拍品越珍貴,樓上也有幾位偶爾會出面競拍,一般他們開了口,樓下的客人便不會再與他們争了。可赤鱗拍了蛟龍骨後,樓上衆妖看他的眼神也更怪了,尤其是天妖堂、靈柩堂和撼山堂的人。
仿佛他們看的不是一個妖,而是一個珍貴的寶庫。
極樂宮的寶庫當真叫人眼饞。
拍賣漸漸過半,謝魇也有些無聊了,隻能給鐘離淨傳音纾解,“八方閣每月至少十二件拍品,六件中品,六件上品,混着拍賣,三件一輪,最後壓軸的都是好東西。這都兩輪過去了,還沒到千毒磷火芝。”
不說他,看着一件件拍品送上來,赤鱗也有些失望,原本從容而坐的背影漸漸冷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