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下,妖市外無邊無際的海域悄無聲息來了不少人,白月珩和玄霄閣少主也在其中。
白月珩還主動湊到了謝魇和鐘離淨、赤鱗三人身旁不遠,搖着蒲扇,绯紅眼眸笑盈盈的。
“還好,趕上了,想來今夜又能看到一出好戲了!”
謝魇着實不想搭理這隻沒安好心的狐狸,與鐘離淨相視一眼,便一同退到赤鱗身後去。
方才在八方閣中,二樓上四閣五堂的人基本都來了,還有一些原本坐在樓下裹着鬥篷的神秘人,也都悄然來到了這片月海之上。
而對面的灰衣老仆此刻正在安撫離火洞少主,“小姐莫急,沒料到八方閣那老東西還在,不過無礙,待老奴拿下那位極樂宮大長老和他随從,便回去取千毒磷火芝。”
紅發少女今夜在八方閣等了許久,吃了癟,心中極不痛快,又沒法對付八方閣,便唯有遷怒地瞪向對面的赤鱗,“那你快些!本少主等了一夜,可不能就這麼空手回去!”
老仆躬身應是。
赤鱗見狀,揚聲說道:“本座原本無意得罪離火洞,但既然八方閣的守閣人已然出面,那今夜恐怕你我必須要一決勝負了。不過這位離火洞的前輩,你确定你要動手嗎?”
他望向海上的許多妖族,随和笑容透出幾分譏諷。
“諸位,戲可看夠了?還不願露出真面目嗎?”
老仆陰鸷的眼神掃過暗藏在人群之後的幾個黑袍人,同樣冷笑道:“本座是要取千毒磷火芝,順道瞧瞧那幫臭老鼠背後的老東西死了沒有,卻也猜到你們暗中拿本座試探八方閣。到了此時此刻還藏頭露尾,莫非你們都以為本座當真老糊塗了不成?”
二妖目之所及,都是人群後的兩個黑袍人,那兩人索性也摘下了兜帽,行至人群前來。
赤鱗面色一緊,“是他們!”
那兩人都是妖,且是看不出修為的大妖,一個骨瘦如柴,面色青黑,透着一股慘淡死氣,另一個則身量壯碩如山,一看就是魔猿族的。見到這二妖,遠處人群議論紛紛。
鐘離淨不認得這些妖,謝魇便同他解釋:“果然,是撼山堂和靈柩堂背後的巨魔猿和壓棺石,這兩個老東西居然都親自出面了,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今夜要動大長老了。”
鐘離淨恍然大悟,巨魔猿是魔猿族的大妖,而壓棺石,聽起來就是石頭成精,頗為陰邪。
而遠處見到認出二妖的妖族們俱是驚愕,那離火洞少主聽身旁赤星閣的人提醒後也面露防備之色,低聲問:“應老,這怎麼回事?”
老仆恭敬道:“一些小事罷了,小姐莫要擔憂,稍等片刻,老奴便可解決極樂宮大長老。”
他說罷轉過頭看向巨魔猿和壓棺石兩位大妖,渾濁眼球透出駭人威懾,“原來是你們兩個,多年沒見,修為倒是長進了許多,怎麼,今日你們是要與我離火洞再鬥一場嗎?”
那壓棺石所化的枯瘦老頭笑起來聲音極刺耳,仿佛透着森森的陰氣,叫人毛骨悚然,“應老說笑了,我們今夜不過是來八方閣湊個熱鬧,并無得罪離火洞之意。當年申屠疾去離火洞時,我二人也是與應老交過手的,今日一看,應老寶刀未老啊。”
巨魔猿分明腳下踏空,走起路來海水卻似乎都在震顫,嗓音也如洪鐘一般響亮,“不過倘若應老需要,本座倒是不介意幫應老一把,将千毒磷火芝取來,送給這位小姐。”
老仆冷哼道:“是嗎?”
壓棺石也道:“我們與應老也算有些交情在,隻要應老您開口,我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便當是送給這位離火洞少主的見面禮。”
離火洞少主聞言擰了擰眉,似有些不悅,但也有些忌憚,轉頭帶着赤星閣的人退向遠處,隻留給老仆一句,“快些完事,本小姐沒時間在這裡等,否則父親定不會饒你!”
灰衣老仆明明也是大妖,被如此威脅仍恭順應是。
幾妖之間的對話并未避開任何人,聽他們似乎暫時達成了合作,赤鱗面色便有些難看了。
偏白月珩還湊上來,狐狸眼笑眯眯的,“哎呀,看樣子離火洞和巨魔猿、壓棺石兩位大妖要聯手了,大長老,你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來?要不,你也喚你們妖王前來助陣?”
赤鱗眸光暗了暗,上前道:“兩位前輩今夜設局埋伏本座,在八方閣不成,便到這裡與離火洞聯起手來,是在欺我極樂宮無人嗎?”
巨魔猿嗤了一聲,“大長老既然知道極樂宮不行,就該讓你們那小妖王早早讓位,别占着妖王的位子丢盡我妖族臉面!連白乘風那小兒都鬥不過,本座不介意讓妖王換人!”
壓棺石倒是含蓄許多,負手笑道:“大長老該明白的,在我們妖族,弱肉強食,能者居之。妖王之位,曾經的申屠疾坐得,你們那小妖王卻實在差了一點,你若是不服,那便請出你家妖王,讓他與老頭子我鬥上一場,他若赢了,我從此絕無二話。”
巨魔猿冷笑,“那小妖王自從被白乘風追殺八千裡後就躲了起來,怕是沒臉見人了,哪裡還敢出來與你我一戰?赤鱗,喚你一聲大長老都是老石客氣了,以你這樣的跟腳修為,能在極樂宮做百餘年的大護法,不過是我等懶得跟你們小輩計較罷了。”
鐘離淨聽這幫妖族一唱一和的,偏頭給謝魇傳音,“看起來,他們似乎是想逼你出面?”
“但還少了天妖堂,那三位大妖居然一個都沒來嗎?”謝魇有些費解,琥珀豎瞳若有所思,“恐怕他們也是在試探赤鱗。我還是先不露面了,赤鱗,準備好與他們動手。”
聽到主上吩咐,早有預料今夜會有一戰的赤鱗暗暗點頭,溫潤面色冷下來,“看來兩位前輩不滿我極樂宮妖王已久,可惜了,我家妖王還在閉關,今夜你們是等不到了。”
他說罷又揚聲詢問老仆,“這位應老前輩,此乃你我雙方私事,你當真要讓他人插手?莫要忘了,他們方才也算計了你們主仆。”
老仆面色黑沉,似在猶豫。
壓棺石便笑道:“應老,小妖王與赤鱗不足為懼,可他那随從似乎不簡單,方才在八方閣你也是與他交過手的,若他們聯起手來,恐怕會對您老不妙,讓你家小姐失望。”
說到方才與他交手的随從,也就是謝魇。謝魇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站在遠處看熱鬧。
老仆朝他們這邊看來,果然露出忌憚之色。他能看出赤鱗修為,卻看不出謝魇這個随從的修為,可方才交手時也的确能看出這人不好對付,何況他們身後還一人沒出手。
老仆再看壓棺石和巨魔猿,沉聲警告:“你們要怎麼鬥,我離火洞一貫是不插手的,但這株千毒磷火芝,今日本座定要拿到手。”
巨魔猿朗聲笑道:“好!那邊的黑衣随從就交給應老了,剩下的本座和老石自會收拾!”
方才在八方閣中與老仆交手的就是謝魇,聽那守閣人的意思,便是要他們自行争個高下。
老仆陰沉的目光便跟着落到了謝魇身上,“可以。”
謝魇看他們這就分好了,不由失笑,出聲道:“你們兩個大妖二打一算計我家大長老就算了,還讓這老刁奴對付我這個小小随從?你們究竟是太看得起我極樂宮,還是根本就沒有将我極樂宮放在眼裡?”
壓棺石笑得頗為不屑,“倘若你們家小妖王和佘長老那蛇女在,本座或許還會忌憚幾分,但就隻有大長老嗎?想來赤鱗大長老也知道我們今夜為何來此,若你此刻投誠,本座和老猿或許會考慮放你一馬。”
赤鱗搖頭輕笑,語氣少有的冰冷,“讓你失望了,本座是堂堂蛇族大長老,極樂宮妖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護法,着實有些瞧不上你們那小家子氣的撼山堂和靈柩堂。”
“不識好歹!”
巨魔猿怒斥一聲,飛身掄起拳頭狠狠砸向大長老。
赤鱗一雙赤紅豎瞳顯現,擡掌運起妖力,迎向巨魔猿,妖力将海水掀起數丈之高,赤鱗被迫退後半步,巨魔猿緊跟着再次揮出拳頭。
“是你自己尋死,就莫怪我這些前輩以大欺小了!”
鐘離淨見狀略有遲疑,“大長老妖力還未恢複……”
謝魇按住他的手道:“不礙事,他總該為自己争上一回的。一會兒他若撐不住了,我會幫忙,這裡妖族衆多,阿離切莫出手暴露身份,若要出手,也要等我們打不過再說。”
兩顆蛋所在的空間玉佩還在鐘離淨身上。鐘離淨猶豫了下,便也點頭認同謝魇的安排。
“好,你也當心。”
謝魇點了點頭,身影一閃,手中妖力化劍,射向那老仆方向,“不是要鬥一場?來啊!”
老仆本就盯上了謝魇,又被他挑釁,當即冷哼一聲,飛身近前,黑焰自手中長拐竄起。
四妖分作兩處在海面上打了起來,百裡之内海潮翻湧,似要将天上的血月也打碎一般。
自八方閣而來的妖族紛紛退到遠處觀戰,凝起結界或靈力罩護住自己,那壓棺石卻獨自站在空蕩蕩的海面上,他同樣也在觀察巨魔猿和老仆雙方戰局,餘光瞥向鐘離淨。
他沒動,鐘離淨便也沒動。
海面四處風波不止,唯有鐘離淨與那壓棺石腳下風平浪靜,白月珩狐狸眼一轉,不動聲色湊近過來,隔着鐘離淨半丈之距,似有意似無意地嘀咕道:“巨魔猿的肉身力量之強悍在整個妖族都找不出幾人能比拟,大長老修為再高,恐怕也要吃虧了。”
白月珩身後隻有白雲閣的人,玄霄閣的少主離他算近,但也有一段距離,白雲閣的人都沒有應聲,他這話顯然是說給鐘離淨聽的。
鐘離淨置若罔聞。
誠然,那巨魔猿乃是魔猿族大妖,肉身力量早已淬煉到極緻,赤鱗雖然是蛇族大長老,可剛才拔除寒毒,妖力跌落至合體期,在絕對碾壓的強力之下,很快便落了下風。
赤鱗并未收手,化出原型。
百丈黑蟒躍然海上,因赤尾天毒蟒血脈,周身燃着洶湧的暗紅色毒火,觸者必受腐蝕。
這毒火俨然也是巨魔猿的克星,腐蝕力極強,将巨魔猿的手臂灼傷,巨魔猿也開始退避。
而謝魇那邊,老仆的黑焰俨然也有妖毒,謝魇不想暴露身份,沒有召出他收服的焚天妖火,隻以妖力化劍反擊,目前未分勝負。
白月珩一個人說話也挺無聊的,索性直接找鐘離淨搭話,“喂,極樂宮的那個黑袍随從,今晚擺明就是給你們大長老設的局,你們大長老真的就自己一人來了?沒叫上佘長老,也沒叫上你們家妖王嗎?”
鐘離淨安靜觀戰,毫無反應。
白月珩等不到回答,暗嗤一聲,忽又挑起眉梢,看向赤鱗和巨魔猿那邊。隻見巨魔猿身量暴漲,化作一隻毛發金紅的巨大魔猿,直接化出了原形與赤尾天毒蟒撕咬起來。
白月珩眨了眨眼,又笑說:“聽聞巨魔猿覺醒了一縷朱厭血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巨魔猿的原形力量更為霸道強橫,我雖說修為不高,也看得出大長老已落于下風。”
鐘離淨依舊沒有理會他,隻看着海上戰局。正如白月珩所說,巨魔猿的原形力量比先前要更加強大,赤尾天毒蟒的妖毒對其影響不如先前大,不多時,巨魔猿便将巨蟒踹到海上,狠狠一拳朝它腦袋砸去。
白月珩似不忍捂住眼睛,适時歎道:“完了!”
鐘離淨瞥他一眼,掐訣正要出手,一道劍影斜飛而來,将巨魔猿的拳頭生生攔在半路。
下一瞬,被鬥篷完全包裹的黑袍身影就突然出現在巨蟒上空,“大長老,可還撐得住?”
見狀,鐘離淨暗松口氣。
巨蟒躍出海面,回應謝魇的是與之龐大駭人的本體并不相符的溫煦嗓音,帶着些沙啞。
“無妨。”
巨魔猿捏碎手中妖劍劍影,看向老仆所在,便見老仆正扶着肩頭,一身袍子多了幾道口子,約莫是剛從海裡飛上來,渾身濕漉漉的滴着水,他抹了把臉,沉着臉飛到巨魔猿肩側不遠,惡狠狠盯着謝魇。
“這随從不簡單,比那赤鱗大長老修為更高。”
巨魔猿金瞳瞥了老仆一眼,似有些不滿,又有些狐疑,“極樂宮何時多了這樣一個人?”
不說他,遠處旁觀的衆人也都有些訝然。白月珩也很震撼,頗自來熟地問鐘離淨,“是啊,極樂宮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位強者?你們還裹得這麼嚴實,你不會也這麼強吧?”
鐘離淨看他一眼,便移開眼。
這雙冰藍眼眸似乎沒有半點感情,冷得有些滲人。
白月珩不寒而栗,對他卻更好奇了,當然,對謝魇,他是最好奇的,“我就說大長老明知道是局,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來赴宴?上面那位随從,真的不是你們佘長老嗎?”
懷疑随從是佘長老假扮的,也不止白月珩一人,巨魔猿也是這般,“你是何人?極樂宮從何處請來這樣一個幫手?不知是佘長老親至,還是你們佘長老尋來的哪方神聖?”
謝魇揚聲笑起來,嗓音仍是故意壓得低沉沙啞,他極為坦然地攤手展示自己挺拔的身量。
“我看起來哪裡像蛇女了?”
他說罷朝巨蟒抛下一枚金色丹藥,“大長老,先服下丹藥緩一緩,這兩個老家夥交給我!”
巨蟒張口吞下丹藥,豎瞳閉合後又睜開,猩紅血色與黑色毒氣交融,意外的幹淨澄澈。
“好。”
被忽視的老仆面色越發難看,手持長拐朝謝魇攻去,斥道:“你們還等什麼!莫非真要等到大長老恢複過來,讓他們聯手不成!”
黑焰迎面襲來,透着濃濃煞氣,謝魇從容揮出一道劍意,化為暗紫護罩,擋在巨蟒之前。
實際上,要巨魔猿出手對付一個小輩,就已經讓他頗有些不滿了,可眼下這兩個小輩似乎的确有些難纏……巨魔猿猶豫了下,跟着老仆出手,但他這次的目标也是謝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