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啧了一聲,笑得意味深長,“你可知道,紅绫這個極樂宮聖姬可不簡單,就算契約未解,這蠢貨野性難馴,也斷不會甘心繼續做你的侍女,她可從來不是什麼好妖。”
蘇天池想反駁,可說這話的人又是他敬重的前輩之一,他便唯有窩窩囊囊地低下頭小聲嘀咕,“可小紅救過我,她不會是壞妖。”
看蘇天池耳尖泛紅,謝魇神色莫名,一半驚歎這少年怕不是動了凡心,一半震驚紅绫居然能招惹來這樣一個真心惦記她的人!
鐘離淨看在眼裡,出言道:“既然此咒暫時解不了,也隻能先這樣了,你且安心練劍吧。”
“是。”
在鐘離淨這裡,蘇天池向來是聽話的,拱手一禮便要離開,面上閃過一絲猶豫,終究還是走回來,小聲問謝魇:“謝師兄,小紅……我是說血薇聖姬,她現在可還好嗎?”
謝魇自認已看穿一切,哼笑一聲,笑眯眯打量起蘇天池,“她回到極樂宮做她的聖姬,修為又恢複了大半,不知有多逍遙自在,隻愁着不知如何解開契約,好揍你一頓。”
蘇天池愣了愣,“啊?”
謝魇理所當然道:“好端端被結下血脈契約,她那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哪裡能饒過你?”
鐘離淨撞了他手肘一下,吩咐眼前被暗示得一臉尴尬的少年,“莫要多想了,去練劍吧。”
蘇天池連忙應聲,抱劍離去。
謝魇還嫌樂子看不夠,歎道:“還是别人的熱鬧好看,阿離攔我做什麼,我就是逗逗他。”
鐘離淨沒好氣道:“若他原本沒那心思,怕要被你帶上歪路。少年人還是當以修煉為重。”
“怎麼能算是歪路呢……”
謝魇嘀咕一聲,琥珀豎瞳笑吟吟看向鐘離淨,“阿離莫非覺得,與我在一起是邪門歪道?”
鐘離淨分明沒那意思,心知謝魇故意找茬,他斜了謝魇一眼,“你當真不想收徒?蘇天池是人族,與你不合适,不過你都做了百餘年的極樂宮妖王,就從未有過收徒之意?”
謝魇笑着看他,“有啊,徒弟我不是早就收了嗎?”
鐘離淨不想理他了,“你是想要徒弟還是道侶?”
“那還是道侶好!”
謝魇毫不猶豫做出選擇,攬住鐘離淨肩頭,“成為妖王後,我為突破瓶頸閉關多年,便有意收徒,正好在秘境裡撞見阿離,我也一眼相中了阿離。事實證明我眼光的确不錯,一挑就給自己挑了個好道侶。”
鐘離淨道:“這種話你怎麼還好意思說得出口?”
謝魇眸中含笑,“我這裡可沒那麼多人族規矩,徒弟也好,道侶也好,不都是阿離一人?”
鐘離淨眼神嫌棄,掙開他道:“你堂堂極樂宮妖王,不去管妖族事務,閑得窩在島上教人劍法,也不知道抓緊與護心鱗融合。”
提及護心鱗,謝魇苦笑道:“或許是時機未到,總感覺與護心鱗仍有隔閡,我應當還未能催發出護心鱗所有力量,而護心鱗的力量與我自身差距太大,自是沒辦法融合。”
鐘離淨思索了下,召出珍珠墜子裡的金鱗劍,冰藍眼眸望向謝魇,“但我看你上回在妖市出手時,護心鱗的力量運用得還算不錯,那夜對付魔神時也不差。這樣,我與你練練手,順道試試護心鱗的力量?”
金鱗劍一出,謝魇便舉出雙手後退半步,分明是自己贈與鐘離淨的劍,他卻神色為難。
“這不好吧?”
鐘離淨反問:“我得空與你練手,有什麼不好?”
劍鋒裹着冷厲霜風逼近,謝魇唯有身影往後掠出,退出廊下,站定在庭院中,嘴上說着不好,琥珀豎瞳卻洩漏出幾分興奮之色。
“我不能對阿離動手。”
“隻是練手,有何不可?”
鐘離淨掐訣禦劍,廣袖缥缈。
“召出護心鱗,我助你催發出護心鱗更多力量。”
謝魇先前幾次運用護心鱗的力量,都能感覺到護心鱗力量之強大,自己已經到達極限,護心鱗的力量卻似乎還摸不到盡頭。曾經在秘境時,自稱為師父的謝栩也沒少與自己心愛的徒弟切磋,而自從鐘離淨孕育妖胎後,他已許久沒再與鐘離淨練手。
那種勢均力敵而又酣暢淋漓的感覺,也許久未有。
知道鐘離淨是要幫自己,謝魇也不再推辭,見金鱗劍飛來,他側身避開,朝鐘離淨伸手。
“蕭先生還在院中養傷,阿離,我們去島外練手!”
“好。”
鐘離淨也明白這一點,這便收劍,随他禦劍出島。
島外海面風平浪靜,不多時便掀起了巨浪,所幸島上有結界護持,未被強悍餘力波及。
待暮色将近,海面才恢複平靜,鐘離淨翩然落地,半空中一雙金色月輪飛入掌中,化為金光收回識海。不遠處海邊礁石上,謝魇就地打坐,一邊平複妖力,一邊煉化方才酣戰過一場催發出的護心鱗力量。
鐘離淨不欲驚擾他,便站在礁石上安靜等候,也看着方才練手時自己冒出來的斷劍無鋒。
為了催發更多護心鱗力量,鐘離淨自然是沒有留手,很快将金鱗劍換作了他繼承海神傳承之後深藏識海中的一雙金輪月刃,又占了地方便宜,叫謝魇感到不亞于先前魔神神識親臨時召出那血海的壓迫力。
這也比先前被三妖聯手圍攻時更難,不過也唯有如此,才能更多的催發出護心鱗力量。
誰料謝魇剛剛突破了此前極限,更進一步催發出更多護心鱗的螣蛇靈魂力量時,這斷劍無鋒似有覺察飛出儲物戒,再次吸收海上溢滿的妖力與神力,借此淬煉自身鋒刃。
好在謝魇也已經力竭,今日練手便到此為止。
雖說這無鋒劍不是頭回冷不丁冒出來吸收自己與人鬥法時溢出的力量,鐘離淨仍有所提防,尤其是在謝魇妖力已耗盡的時候。
片刻後,謝魇将護心鱗收入識海,收斂起一身勃發的妖力,眉心妖紋淡去,睜開雙眼。
鐘離淨暗松口氣,走近他身邊,自儲物戒中取出一個玉葫蘆遞給他,“恢複一下體力。”
謝魇打開玉葫蘆塞子,便聞到一股精純靈液的味道,雖然不如佘長老的,濃度也不差。
他起身灌了兩口靈液,與鐘離淨并肩而立,望向虛空中仍在吸收殘餘力量的那柄斷劍。
“這劍還真是聞着味就來了。不說阿離那海神傳承的力量,魔神的魔氣、我催發護心鱗時的螣蛇靈魂力量它都能吸收淬煉自身,可偏偏淬煉得太慢了,也不知道真正淬煉完成時,這破劍會是什麼模樣。”
鐘離淨凝望斷劍,“若它當真能如傳聞中那般斬斷世間因果,不知可否一劍斬滅魔種?”
謝魇朗聲一笑,“說不定行。”
鐘離淨反而搖頭失笑,俨然并不強求,回頭看向他,擡手整了整他淩亂的衣襟,“方才你體内的螣蛇力量有所提升,感覺如何?”
謝魇頗為享受這種感覺,展開雙臂任他施為,上揚的唇角怎麼都壓不下去,“尚可,感覺突破了此前瓶頸,能運用的螣蛇靈魂力量更多了,不過與護心鱗似乎仍有差距。”
鐘離淨拍了拍他肩頭,撫平胸前衣襟的褶皺,若有所思,“這螣蛇力量真是深不可測。”
他靠得那樣近,謝魇實在是手癢,乘人不備将人拉進懷裡,手臂用力環緊細瘦的腰身。
鐘離淨撞入他懷中,倒也沒有生氣,一雙冰藍眼眸望向他,先歎了口氣,“作什麼怪?”
謝魇在他唇邊偷香一口,露出得逞笑意,“阿離累不累?方才你那月刃可是鋒利得很。看來上回要不是顧無名這神劍突然出現,阿離若發揮全力,那魔神也未必是對手。”
鐘離淨笑睨他一眼,撥開他的手站好,“上回來的隻是魔神的神識,饒是耗費再多心神,也終究不如他的本體強大。不過我也覺得,我離真正的海神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哦?”
謝魇問:“差在哪裡?”
鐘離淨微微側首,似是有些苦惱,“差得遠。我隻得到了一部分傳承力量,另外一部分想來就是讓我成為真正海神的最後一步。但走出這一步定然不易,還需等待時機。”
謝魇一雙琥珀豎瞳直勾勾望着他,握住他的手道:“不管多難,我都會陪阿離走下去。”
鐘離淨聽慣了他的好話,聞言隻一笑置之,便轉頭看向上空的斷劍,海上溢散的力量已經被吸收殆盡,那斷劍鋒芒并無太大變化,劍氣随即黯淡下去,赫然淬煉未完成。
“也不知這柄神劍還要多少力量才能完成淬煉。”
鐘離淨實在沒有頭緒,便将其收回儲物戒。謝魇也頗有些不滿,“這劍跟無底洞似的。”
鐘離淨搖頭,“回去吧。”
謝魇又飲了一口靈液,将玉葫蘆收起來,化出妖劍,習慣地載着鐘離淨回了島上寝殿。
兩人先回了殿中用靈力喂養過兩顆蛋,照常叮囑金雕和百裡雪看守寝殿,才去了冷泉。
彼時天色轉暗,月下竹影婆娑。
燈火映照院中青竹,鏡靈和佘長老師徒都在,不知在商量什麼,十分專注,待鐘離淨和謝魇走進花廳靠近時,他們也沒有察覺。
鐘離淨看他們三人居然湊到一處,也不免有些詫異,輕咳一聲提醒他們,“在看什麼?”
鏡靈面露訝然,起身回頭,看見是他匆忙喊人。
“主人。”
鏡靈少有這樣失态的時候,不說鐘離淨,謝魇都有些好奇地探頭看來,“你們幾個湊到一塊看什麼?連我們來了都沒有發現嗎?”
說來若非鏡靈對魔種有興趣,他這個造化鏡鏡靈怎麼也沒可能跟佘長老師徒同處一室。
鏡靈仍是從容的,側身讓開,“隻是查到一些古籍,還是讓佘長老和青婵姑娘來說吧。”
往日總因為蕭沉一直未醒而愁眉不展的青婵今夜不知為何格外興奮,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佘長老表情顯然沒有她那麼高興,奪過她手裡的卷軸,送到謝魇面前,“前兩日妖王不是帶了許多古籍回島上嗎?臭丫頭翻了幾日,發覺有一種藥,或許可以救蕭仙子。”
這是好事,謝魇接過卷軸,拉上鐘離淨一同看,才發覺這是一張丹方,“五靈滌魂丹?”
鐘離淨凝神細看,“此乃失傳已久的八品丹藥,需由五行元素的珍稀靈草為引,尋常靈火與修為低于合體期都無法達到煉制門檻,服用後可大幅增強靈魂力量、淬煉元神,清除附着元神的所有靈魂印記。”
謝魇大抵了然,看向佘長老,“魔種紮根識海,按理來說,與靈魂印記是相差無幾,可魔種到底是魔神控制人的一種手段,與靈魂印記應當不同,這五靈滌魂丹可有用?”
佘長老道:“據我們多日觀察,魔種更偏向于詛咒,又是一種魔物,與其源頭也就是魔神命脈相連,倘若魔神隕落,那麼魔種也會在短時間内隕滅,不過在隕滅之前,它必然會先吸幹附生之人的所有生機。”
青婵神情格外激動,“我們查過那老秃驢留下的手劄,發覺道盟也曾用過同類丹藥控制魔種,效果是有的,雖然不大,他們的丹藥品級也不如五靈滌魂丹,那就說明在同種功效的丹藥中品級最高的五靈滌魂丹也會有效果,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道盟普遍是向無量宗、春秋谷尋求鎮壓魔種之法。在這兩家用過的鎮壓之法中,除無量宗的鎮魔碑與春秋谷的古仙樹這兩個鎮宗之寶外,部分起效之藥都與五靈滌魂丹藥引藥性相近,甚至重合。”青婵笃定道:“五靈滌魂丹也能壓制魔種!”
看小姑娘這般肯定,謝魇也不好打擊她的信心,轉頭看向佘長老和鏡靈,“你們都确定?”
佘長老的語氣并不确定,支起下颌道:“按理來說這丹藥是有用的,但不确定效果如何。”
鏡靈颔首,“的确如此。蕭先生至今未能醒來,便是因為魔種已然腐蝕識海,影響到了蕭先生的元神,不過若這五靈滌魂丹能夠煉制成功,還是有可能讓蕭先生蘇醒的。”
鐘離淨看幾人或遊移不定或信心滿滿又或是頗有些期待的模樣,又垂眸看向手中丹方。
“鎮魔碑與古仙樹皆是無量宗、春秋谷鎮宗靈寶,相隔甚遠,将其取來不現實。若你們認為這丹藥有用,那便煉制,事到如今總要試一試的,需要多少靈藥,我尋就是。”
他都這麼說了,謝魇也大方了一回,“需要什麼靈藥都去寶庫取,隻要能讓蕭先生醒來。”
佘長老是沒什麼意見的,隻是看謝魇和鐘離淨的眼神仍有遲疑,“早前妖王已交給我出入極樂宮藥庫密匙,但所需靈藥極樂宮不全,隻能另尋替代,這丹藥能否讓蕭仙子醒來,我也不能肯定,關鍵是要……”
謝魇問:“要什麼?”
回答他的不是佘長老,而是青婵,她雙眸明亮,直勾勾盯着鐘離淨,“要前輩出手相助!”
鐘離淨猝不及防,“我?”
謝魇也有些意外,狐疑眼神打量起佘長老這對師徒,“你們支支吾吾的,在打什麼算盤?”
青婵這個做徒弟的比佘長老直接,墨綠雙眼盯着他跟鐘離淨,“先前鏡靈前輩曾用天命珠鎮壓過魔種,效果卓然!所以這次煉制五靈滌魂丹,我想借用前輩的海神神力!”
她赫然很是期待這次煉丹,掐着手指頭算起來,“所缺靈藥,若是尋不到也沒關系,我可以用本源藥力補上,我師父便是大乘期丹修,足以煉制五靈滌魂丹,前輩又擁有海神神力,足以彌補藥材不足之處,如此煉制出的五靈滌魂丹定能壓制魔種!”
原來隻是煉丹。
謝魇暗松口氣,似笑非笑地看向佘長老師徒,“佘長老,你們師徒這是給本座省藥材嗎?”
佘長老難得不自信,“我從未煉制過五靈滌魂丹,這丹藥雖說是八品丹藥,可已經接近九品,以我一人之力,也不知能否煉成,若有鐘離道友相助總是好的,有他的神力,丹藥煉制成功的幾率也能提升。”
青婵明顯不認為煉丹會失敗,豎起大拇指誇道:“師父可是大乘期丹修,一定能成的!”
佘長老幾乎是被架在火上烤,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本事,煉丹一道,她是中途轉修,即便能煉制八品丹藥,這種失傳已久的丹藥,她是真的沒信心,可誰讓這是她親徒弟呢?
佘長老心梗了一下,當做沒聽見,詢問鐘離淨。
“鐘離道友看,這丹藥……”
鐘離淨也沒想到自己從未涉足丹道,居然會有人請自己幫忙煉丹,他卷起手中丹方,看佘長老師徒截然不同的反應,彎唇道:“有機會讓蕭沉醒來,我自是願意出手的。”
佘長老頓時覺得肩上擔子重了許多,反觀她的親徒弟青婵,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合掌歡呼,“太好了!我從未試過像這般結合丹道給人療傷,師父,我這就去準備藥材!”
“你有藥庫鑰匙嗎?”佘長老頭疼得很,一把抓住青婵後衣領把人拽回來,扶額看向謝魇和鐘離淨,苦笑道:“那行,既然妖王和道友都沒有意見,我這就去準備丹爐。”
謝魇這個素來愛看熱鬧的,看着也替佘長老頭疼,搖頭失笑,抛出儲物袋扔給佘長老。
“我倒還無需你們替我省藥材,島上藥材差不多都在這裡,你們師徒看着能否用上吧。”
有妖王私庫贊助,若能湊齊藥材的話,煉丹成功幾率也會增大,佘長老接過儲物袋正色道:“屬下這就去準備。還去不去藥庫了?”
後半句話自是同青婵說的,青婵半點不怕她,樂颠颠地跟上去,看背影滿是雀躍興奮。
鐘離淨與謝魇相視一眼,俱是失笑,謝魇由衷感慨,“還好我收的徒弟是個乖巧懂事的。”
這家夥能有幾個徒弟?
鐘離淨可從來沒被人用乖巧懂事這個詞形容過。
一聽是在點自己的鐘離淨面不改色,“若有佘長老這樣的師父兜底,自是什麼都不怕的。”
謝魇與他對了一個眼神,意識到什麼,揚唇失笑,牽着鐘離淨走向花廳外,避開還留在廳中的鏡靈,小聲在他耳邊哄道:“我們家阿離怎麼樣都是好的,就算是要把天捅破,我也會二話不說幫阿離兜底。”
“是嗎。”鐘離淨喜歡聽他的好話,唇角微揚,卻故作冷淡,“那你也算得上是好師父吧。”
哪兒能隻算好師父?
走到廊下,謝魇回頭瞥了一眼,見鏡靈似有察覺,十分識趣地留在花廳打坐,他這才垂首在鐘離淨唇邊輕輕一吻,琥珀豎瞳溫柔地望着他,“不隻是師父,也是道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