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祭眉心之上,赫然是一個紅到發黑的魔種圖騰,在面具揭開的刹那,血光蠢蠢欲動。
陰九野指尖閃爍起金光,于血紅圖騰之上輕點。
“老巫,該醒了。”
他這一指之下,金光隐隐有禅意流露,但又不隻是佛性,竟當真鎮住了那團掙動的魔種。
大巫祭周身魔氣瞬間散了大半,睜開一雙淺灰色眼眸,眸底血光漸漸隐沒,緩緩清醒。
這鎮壓魔種的法子,看着比無量宗的術法還要高明,不說鏡靈,鐘離淨也不免多看一眼。
但這幽都老鬼與謝魇雖說方才交談是頗為和氣,話語中卻是綿裡藏針,絲毫沒有讓謝魇占到便宜,可見與謝魇也算不上什麼真心知交,鐘離淨再是好奇也未表露出來。
謝魇也沒問,隻瞥了眼大巫祭道:“他這是被魔神煉成傀儡,生機耗盡,怕是撐不住了。”
這一出聲,便叫大巫祭雙眸瞬間恢複清明,他的确傷得很重,連撐着身子坐起來都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就算看見謝魇和鐘離淨,也認不出來,最後無力地看向陰九野。
陰九野負手近前,笑歎一聲。
“多年不見,你竟落魄成這個樣子,栽跟頭了?”
大巫祭一張口,便遏制不住身上痛苦垂頭急喘一口氣,按住肩頭之處,哪裡赫然是一道極深的劍傷,他的手套上很快便被血水洇濕,嗓音甚是沙啞,“這裡可不是幽都。”
陰九野輕笑道:“這裡也不是鬼窟了。如何,可還撐得住?我答應過你師父,至少會給你收屍,到底是昔年好友的徒弟,若老巫你眼下還能站得起來,那便随我去幽都。”
大巫祭緩過氣,卻是搖頭。
“不必,我撐不到那裡了……”
陰九野側首望向鬼窟方向,“可今日之後,你們師徒一手創建的鬼窟,大抵也就沒有了。”
大巫祭攥緊拳頭,啞聲道:“我對不住師父,也對不住鬼窟門人,千算萬算,到底沒算到……最終還是沒能解開鬼咒的秘密,倒成了他人的墊腳石,白費了五千年籌謀。”
聞言,鐘離淨與謝魇相視一眼。
陰九野沉默了下,說道:“沒想到能在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如今看來,你該是後悔了。”
大巫祭低聲笑起來,似有幾分桀骜,又有幾分不屑,“後悔?不,我隻是走錯了一步棋,這條路不會錯,師父沒錯,我也沒錯!錯在天道不公,要我鬼族世世代代經受鬼咒折磨,而我終究沒能親手解開鬼咒秘密,沒能看到族人恢複自由那一日……”
陰九野問:“那你鬼窟那些被迫獻祭魔神的族人呢?”
大巫祭啞然。
陰九野看他已是生機枯竭,又不願去幽都,搖了搖頭,沉聲問:“在你死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師徒當年選擇離開幽都另立鬼窟,通過魔神尋求解決鬼咒之法,時至今日,可曾得到想要的答案?”
大巫祭緩緩擡起頭,望向懸崖上的落日殘陽,久違的日光落到他青黑的臉龐上,叫他心中壓抑的向往瘋狂滋生,可最終仍是搖頭。
“魔種與鬼咒,形似而神非,魔神可以遏制鬼咒發作,卻從未透露過魔種與鬼咒的關系……鬼咒的秘密,我此生,已無力解開了。”
他那淺灰色的眼瞳中倒映着日光,漸漸失去焦距。
陰九野看在眼裡,也轉身望向天邊斜陽,輕聲道:“你們師徒未了的心願,也是我陰九野道之所向,困擾鬼族人近萬年的鬼咒之秘,也終将會在我隕落之前,徹底解開。”
大巫祭怔了下,啞聲笑起來。
“好,好……”
他嗓音漸漸低啞,末了連氣聲也沒再剩下,雙眸合上,早已破敗的身體化為齑粉消散。
堂堂鬼窟大巫祭,總壇數千年來的真正掌權者,到底什麼都沒剩下,在幾人眼前隕落了。
陰九野歎息一聲,輕輕揮袖,一陣風便卷起黑袍下的灰燼掃落山崖,随着鬼窟方向撒去。
到這時,他才收回那串琉璃念珠,指腹輕輕撚轉念珠,回頭看向謝魇和鐘離淨、鏡靈,唇邊仍挂着淺淡笑意,或許是有些悲憫的,也或許更多的是淡然,“幾位方才看了許久,想必也有許多問題要問在下吧?”
謝魇隻問:“你會回答?”
陰九野笑道:“這就要看謝老弟問的是什麼了。”
謝魇想問的可就多了,不過他想鐘離淨應當也有一些疑惑,便看向鐘離淨。鐘離淨思索了下,開口道:“聽聞,五千年前,鬼族便建立起了玄幽古教,而且供奉起魔種,但最後玄幽古教被清剿,那魔種卻不知所蹤。不知此事,閣下可曾有聽聞?”
陰九野看了看謝魇,又看鐘離淨,笑意頗有幾分揶揄,“那弟妹想問的究竟是玄幽古教與鬼窟的關系,還是魔種與鬼咒的關系?”
謝魇輕咳一聲,“陰老鬼,你直接喚阿離道友便是。”
鐘離淨倒沒計較此事,說道:“若我都想知道呢?”
陰九野看着謝魇直搖頭,似有些無奈,“若是前者,在下可以告訴道友的是,玄幽古教的确曾經是鬼窟的前身,老巫他們師徒便是為了追尋鬼咒的秘密,才會追随魔神。但那魔種與鬼咒的關系,老巫方才也說了,在下從未見過魔神,也不清楚。”
謝魇當做沒看出來對方是在嘲笑自己被鐘離淨管得嚴,隻道:“剛才聽你跟大巫祭的交談,大巫祭和他師父曾經與你一樣都出自幽都,但因為尋求解決鬼咒之法時與你有分歧,他們創建了鬼窟,選擇追随那五千年前就已經覆滅的玄幽古教,是嗎?”
陰九野點了頭,又笑着搖頭,“老巫他們師徒的确曾是幽都之人,但那時幽都還不是幽都,也不叫阙殷城。他們認為魔種與鬼咒有關系,的确選擇追随魔神,隻不過直到魔神三千年前在天道院暴露,他們才真正跟魔神有了接觸,老巫師父也死在了三千年前的古仙京,自然,與我無關。”
他輕笑道:“我雖與他們師徒稱得上一聲老友,甚至目的也是一緻的,但我們的道有所不同,他們那條道走不通出了事,我依然走我自己的道,不會為他們與道盟為敵。”
謝魇看他顯然有話沒說完,“那你又搖什麼頭?”
陰九野果然應道:“自然是因為,玄幽古教并非五千年前創建,在我印象中,它應當還要更早一些,它的源頭也并非鬼族。隻不過時日太過久遠,連我也查不到它的源頭究竟在何處了,但那魔種的确是由鬼族的玄幽古教接走供奉,且有了意識。”
鐘離淨眸光微閃,“這會是最初的魔種源頭嗎?”
“不清楚。”陰九野仍是搖頭,“隻知道,這魔種後來為魔神所用,至于魔神是何時出現的,又是否與鬼族的鬼咒相關,這是老巫他們師徒一直想追尋的答案。若有機會見到魔神,或許我會問他一個問題。”
謝魇好奇道:“問什麼?”
陰九野笑道:“自然是問魔神與鬼咒哪個先出現。”
鐘離淨道:“閣下懷疑最初的魔種便是今日的魔神?”
陰九野笑說:“在下可沒有這麼說,不過不提三千年前的老巫師父,老巫今日可是替那位魔神死的,也不知他本體又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