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還有一事。”慕有枝氣定神閑,溫潤嗓音被靈力裹挾,傳入結界之内,“因讨伐魔神而推延的論道大會,道盟各家商議過,決定三月之後重開,但因天道院遭此一劫,此次論道大會便換到了天瀾城。此番前來,白盟主也親自托晚輩送來請柬,屆時,萬望老院長與天道院能赴約。”
他翻手間,掌心上便漂浮起一枚玉簡,看其金光符文,赫然是出自道盟盟主白乘風之手。
遠處的謝魇有些驚愕,“魔神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道盟居然還有心思辦論道大會?”
鐘離淨道:“想來論道大會是個幌子,重新商讨對付魔神之法才是真。但道盟仍有魔神的内應,隻怕這論道大會不會是什麼好事。”
謝魇頗為贊同,也是,還有白乘風這個内鬼呢。
這家夥可是盟主!
慕有枝鬧得這麼大動靜,今日之後,天道院内外都該傳開了,就算結界内依然沒有動靜,慕有枝目的達成,歎息一聲,便拱手道:“大會請柬和靈藥已然送到,晚輩還要前往各大上宗送請柬,便先告辭了。”
身後幾名侍女手持法器結陣,随後将請柬與靈藥都放入陣中,待慕有枝上了轎子,一行人如何來的便如何走了。隻剩下山中的鐘離淨和謝魇,還有一些藏在暗處的修士。
謝魇一眼看出那法陣端倪,“有青琅山的孔雀印,除了天道院的人,任何外人想來取走請柬和靈藥,孔雀印都會先銷毀陣中二物,而後在那人身上打下烙印,視為仇敵。”
鐘離淨知道暗處有許多或尾随慕有枝而來,又或是早早就盯着天道院的修士在,又看結界前一片甯靜,便知道還無人敢招惹青琅山,“這裡是天道院山門前,整個道盟不少人盯着,那些宵小也不敢來惹事。”
謝魇道:“這論道大會三月後才開始,眼下倒是不急的,我看石兄應當還要等老院長清醒過來,或是有什麼吩咐,才會開啟法陣。”
鐘離淨點點頭,轉身便走。
“走吧。”
謝魇問:“回天道院了?”
“不。”鐘離淨看向慕有枝一行人離開的方向,“這次論道大會有些古怪,不過慕有枝一定知道點什麼,把他攔下來問一問就清楚了。”
謝魇有時候還是會驚歎于鐘離淨行事時的大膽和沖動,“阿離打算這麼快就暴露身份嗎?”
别看他這人不正經,其實行事向來謹慎,可也别看鐘離淨素來冷靜,行事卻總出人意料。
鐘離淨看向他的眼神頗有些古怪,“面具白戴了?”
謝魇摸向臉上面具,半晌才嘴角抽搐着禦劍追上。
“好……走吧。”
看來這次是他想少了,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家小壞蛋也會作出蒙頭遮臉半路截道這種事……
那青琅山的轎子還沒有飛出天道院所在的群山,便撞上了重重濃霧,弟子們很快便停了下來。轎中支着下颌假寐的慕有枝若有所感,睜開雙眼,懶洋洋搖着手中折扇。
“怎麼了?”
數名侍女立在轎前,一動未動,轎子前後的青琅山弟子也毫無反應。慕有枝眸光一閃,才發覺衆人皆眼神渙散,俨然是已入迷障,他即刻飛出轎中,揮扇試圖吹去濃霧。
濃霧隻淡了少許。
布陣之人修為不低!
慕有枝神色一緊,揮扇布下結界護住衆人,便裝出一臉從容,搖着折扇環顧四周霧氣。
“不知是哪家道友在此布陣,可知我等乃是青琅山之人?勸閣下早早收了法陣,否則,我青琅山弟子若傷了分毫,便不好收場了。”
陣外謝魇跟在鐘離淨身側,正看着迷霧中那一道孔雀藍的身影,心中暗笑,在他家小壞蛋這裡,别說是搬出青琅山,就是搬出整個道盟,小壞蛋也絕對不會放過慕有枝。
鐘離淨隻沉聲道:“青琅山讓你來天道院,究竟想做什麼,天道院的老院長出什麼事了?”
慕有枝在陣中隻看得見濃濃白霧,連神識也看不穿霧氣,被陣中禁制擋住,可見對方是個修為至少與他相差無幾的陣法高手,聞言還以為他也是觊觎天道院底蘊的人,便笑道:“老院長被魔神重傷,在道盟早已傳開,道友莫非還不曾聽聞過嗎?”
鐘離淨道:“少廢話,天道院封閉已久,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們幾大上宗最清楚不過。今日你來,說是送請柬和靈藥的,難道你青琅山實則全無試探老院長虛實之意嗎?”
慕有枝神色比方才輕松些許,莞爾道:“我道盟各家向來同氣連枝,老祖擔憂老院長傷勢,才會命本座親自前來探望。道友應當不是道盟中人吧?我青琅山與天道院向來交好,自然是盼着老院長早日傷愈的。”
謝魇見此人頗為圓滑,跟鐘離淨傳音道:“從他嘴裡套話不簡單,不如阿離直接搜魂吧?”
随意搜魂豈是道盟修士所為?
鐘離淨睨他一眼,卻也擡指掐訣。法陣運轉,陣中慕有枝察覺有變,指尖扣緊扇骨,風流眼底浮現出幾分冷意,“道友再不放人,我青琅山二教主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鐘離淨暗道一聲得罪,彈出一道神力。慕有枝孔雀扇扇風已出,硬是在半截散去,而後雙眸失神,不知堕入了何等迷障中,可他修為到底不低,眼底仍有幾分掙紮之色。
謝魇問:“這可不是搜魂。”
鐘離淨道:“幻陣足矣。此陣能勾出他心中恐懼,也能困住他片刻,足夠我們問清楚了。”
要是慕有枝在幻陣中不小心抖摟出什麼秘密,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鐘離淨眼神閃躲了一瞬,主動踏入迷霧之中走近慕有枝。
謝魇挑眉笑笑,随之跟上。
二人走近,便聽到慕有枝口中喃喃着什麼,謝魇隻聽得清一個什麼弟,隻能說慕家兩位教主當真是兄友弟恭。而比起這個,他還是更好奇鎖住慕有枝周身的金光禁制。
不愧是繼承了海神傳承的阿離,法陣也越發強了。
鐘離淨也無心探聽慕有枝的秘密,指尖凝起一簇金光,困住慕有枝的金光禁制随之微微閃爍起來,一點點沒入慕有枝失神的雙眸。
謝魇問:“可以了吧?”
鐘離淨點頭,仍掐着訣,嗓音卻與往常不太一樣,如仙樂般空靈,謝魇聽着都有些失神了。
“慕有枝,青琅山派你來天道院,究竟想做什麼?”
慕有枝雙臂無力垂落,那柄孔雀扇更是被金光禁制牢牢鎖住,無法掙脫出來救他這個主人。慕有枝眸中金光閃爍着,輕聲回應:“老祖吩咐,打探老院長身上魔種狀況。”
鐘離淨眸光一暗,“然後呢?”
慕有枝呆呆應道:“若老院長願見我,便送上靈藥,再将請柬交給他,約老院長三月之後到九曜宮重新商議對付魔神之事……若不願見,便不管了,讓天道院繼續避世不出,就當是,還道盟欠天道院的……”
這話叫鐘離淨神色稍緩,又問:“看來三月之後的論道大會,道盟似乎還有什麼安排?”
慕有枝道:“這次誅殺魔神不成,各家老祖長老皆受魔種反噬,傷得不輕,暫時無力追殺魔神,等到三月之後論道大會,正好再商讨此事。但老祖覺得,道盟不安全……”
謝魇回了神,好奇看去。
鐘離淨問:“為何?”
慕有枝道:“前兩日鬼族放出消息,大巫祭隕落,曾有鬼族人為其收斂屍骨,發覺大巫祭屍體上有幾大上宗功法留下的傷痕。可當日七大上宗聯手下,宋岩和大巫祭是逃了的,大巫祭由始至終也不曾出手,老祖懷疑,鬼窟總壇的魔神是假的。”
謝魇說:“應該是陰老鬼,他可不會幫着魔神隐瞞此事,說不定還想攪混水看道盟熱鬧。”
鐘離淨點了點頭,接着問:“慕老祖有何打算?”
“老祖已去信善法大禅師和與滄浪劍宗長老,目前還未有回信,但老祖覺得白乘風不可信。”
這話難免叫鐘離淨在意,“他懷疑白乘風有問題?”
慕有枝反應變得有些慢,“白仙尊,白仙尊最後追上了魔神,他卻說,魔神重傷,被他人救走了。老祖懷疑他在撒謊,命我去查白仙尊。白仙尊便又打算重開論道大會,說要重振道盟士氣,再追查魔神,又有傳聞,白仙尊近來似乎有意收徒……”
“收徒?”
謝魇有些驚奇,看向鐘離淨,鐘離淨也很意外。
“你這消息屬實?”
慕有枝頓了頓,才說:“天瀾城放出消息,說白仙尊會在論道大會收徒。不少人聽到消息已在趕往天瀾城,都說,成為白仙尊的親傳弟子将來或許能與他的幾位義子争。”
鐘離淨擰眉,“那他屬意何人?”
慕有枝緩緩搖頭。
“不知。”
謝魇想不通,“别說慕老祖,我都覺得,白乘風自己就有幾個義子,就算他殺了一個還有三個,之前還口口聲聲說九曜宮會傳給阿離,現在突然說要收徒,也太奇怪了。”
鐘離淨道:“若你從他是魔神内應的身份來看,便不會覺得奇怪了。魔神不惜舍棄鬼窟也要讓魔神的身份暫時隐匿起來,會隻是想藏起來躲清靜嗎?别忘了,在你預見的未來和鏡靈推演過的命局中,王昊本該成為白乘風的徒弟,接掌整個道盟。”
謝魇其實也猜到了這個方向,但鐘離淨明着說出來了,他還是有些詫異了,“阿離的意思是,魔神要的不是藏起來,而是替換一個全新的身份再現世,成為道盟的仙帝?”
慕有枝忽而悶哼一聲,眼底血光隐隐湧現,叫鐘離淨不得不将心神放到他身上。看他眼底煞氣洩漏,卻又被什麼力量壓制住,鐘離淨眸光一頓,掐訣畫符,打入他身上。
謝魇警覺起來,“怎麼了?”
那一道符打入體内,慕有枝非但沒有平靜下來,身體反而顫抖起來,鐘離淨隻能先撤去咒法。禁制一撤,那柄孔雀扇為了護主飛向鐘離淨和謝魇二人,又被鐘離淨擡指鎮住,再一揮手,連人帶扇子送回轎子之内,讓慕有枝斜躺在轎中的位子上。
“慕有枝元神中有禁制,方才突然出現異動,甚至不惜重創慕有枝元神也要讓他清醒過來。給他下這禁制的人,恐怕是防備他受人控制或是被搜魂,卻未免太過狠心。”
鐘離淨擰緊了眉頭,搖頭道:“不能再問下去了。”
謝魇便多看了一眼慕有枝,“能在他元神上打下禁制的人,恐怕隻會是青琅山那位老祖了。”
鐘離淨道:“罷了,反正知道他來這裡的目的就夠了。看來幾大上宗的老祖長老們也不都是傻子,已經察覺到白乘風有問題了。”
謝魇點頭,“要走了?”
鐘離淨最後看了眼慕有枝,便和謝魇轉身離去。
濃霧随着二人離開散去,轎子中的慕有枝于昏沉中睜眼一瞬,隻看到兩個朦胧的背影。
“前輩……”
慕有枝似是驚愕,低喃一聲,又合眼睡了過去。
虛空中霧氣消散,青琅山衆弟子紛紛醒過神,俱已忘了方才在迷障中見過什麼,隻覺得似乎忘了什麼,再看他們仍在騰雲,便接着擡着轎子往其他宗門去了。唯有幾名侍女察覺慕有枝在轎子上睡了過去,看他氣息平穩,便給他披上了玄金大氅。
青琅山一行人緩緩離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鐘離淨與謝魇也另擇隐秘地點布下重重法陣,才刻下傳送陣回到天道院中。
白乘風要收徒一事,實在很難讓謝魇不多想,在從青竹林走向石蘊洞府這一路上,他感慨道:“沒想到魔神還不死心,他不會不知道鏡靈已經将他的算盤都告訴我們了吧?還是說他就笃定我們不敢壞事,打算在他成事之前把礙事的人全都殺掉?”
鐘離淨道:“魔神的确過于自負,卻也有狂妄的底氣,他一直都很想殺了我們,不就是覺得我們礙事嗎?畢竟他謀劃了千年,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又怎會輕易放棄?”
謝魇啧了一聲,“此前都以為他若逃出古仙京,必定會報仇,如今看來,魔神所圖不小,不僅要報複道盟,他還想要整個道盟。”
兩人出去一趟再回來,已快到黃昏了。謝魇有些擔心兩顆蛋在空間玉佩裡待太久不好,正想跟鐘離淨說一會兒去了秘境,要是兩位夫子還沒商量好,便先借神池用一用。
沒想到留在石蘊洞府等他們的林酌月先找了過來,遠遠看見,那麼點路還禦劍飛過來。
“你們回來得正好!”
他一上來就抓住鐘離淨和謝魇的手臂,往劍上拽。
“剛剛石蘊傳音來說,古仙京裡有個學子魔種失控,連累到其他學子。夫子鎮壓他們時靠近寒潭那邊,不慎叫魔氣鑽進山洞,讓老院長體内魔氣暴漲,正催我過去呢!”
林酌月急得不行,“快快快!先回古仙京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