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俨然不打算掩飾自己目的,果斷地點下頭。
“是。”
鐘離淨笑了笑,将他方才的話還給他,“我可不是九曜宮宮主,哪裡有資格踏足地宮?”
顧雲道:“我說你有,你就有。”
鐘離淨不是蠢人,顧雲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過一句話,那就是“你還不是宮主”,如今又破格讓他再入地宮,什麼意思昭然若揭。
鐘離淨深深望了他一眼,“顧長老說過,地宮的秘密隻由曆代宮主傳承,可前任宮主竟将這個秘密告知顧長老,看來當年本該成為九曜宮宮主的人不是白乘風,而是你。”
顧雲淡然道:“比起我,當年的白乘風更适合接掌九曜宮,他身上,有我所失去的銳氣。”
鐘離淨眸光一轉,勾唇笑起來,“我似乎是說錯了,顧長老的銳氣從未被磨滅,隻是被藏了起來。”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顧雲,“此事,顧長老可曾告知白乘風?”
顧雲沉默須臾,“不曾。”
鐘離淨微眯起眼,“看來你隻是讓他做了九曜宮的繼任者,卻并未真心認同他的位子。”
顧雲說道:“三千年來,無人能打破劍氣結界,師兄說,顧老祖或許是在等一個有緣人,我曾讓白乘風入地宮修煉,可這許多年來,他也無法進入地宮,我便知道不是他。後來他負傷,一力舉薦你為下任宮主,我便想,不如就讓他安心養傷吧。”
鐘離淨知道顧雲沒有必要撒謊,他的性情也不像是會撒謊的人,更聽得出顧雲的縱容之意,他認可了白乘風,想要自己成為下任宮主。鐘離淨張了張口,卻先歎息一聲。
“這些年來,他的确累了。”
顧雲擡手送出一枚蘊着金光的白玉牌,鐘離淨一眼便認出,那是白乘風曾經的宮主玉牌。
“方才白乘風提及地宮,既然此地已經引起魔神注意,他日魔神若有機會混入九曜宮,想來定會來闖地宮。地宮中藏了三千年的秘密也該現世了,若你是那個有緣人,我希望第一個進入地宮的人,是你。”
鐘離淨閉了閉眼,擡手攝來玉牌,握進手中,轉身走向地宮入口,“我會再去試一次。”
顧雲望着他颀長筆直的背影道:“拖得越久,顧慮越多,但三千年來,我見過太多與你一樣的人為一時意氣赴死,我不希望我的弟子也如此,才命他收斂本性,安分守己,我也不希望九曜宮劍脈傳到我手中後便要斷絕。九曜宮中還有許多年輕弟子未被魔種沾染,我需要顧及他們的未來。”
鐘離淨腳步一頓,随即捏緊玉牌,大步離去。
顧雲輕歎一聲,背過身望向寒獄入口,“但願你與他們不一樣,能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
推門出去,一眼便見到守在走廊下的顧劍聲和顧行遠,顧行遠見到他安然出來當即松了口氣,快步走來,“淨兒,四師兄他……”
鐘離淨将玉牌收入儲物戒中,朝他身後的顧劍聲點了點頭,“他還留在寒獄中,顧長老說,在與道盟各家商議之後再行處置。”
看來就算是鐘離淨進去見過白乘風,時局也并無好轉,顧行遠有些失望,“那……好吧。”
打過招呼,鐘離淨便往執法堂外走去,顧行遠追上來問:“淨兒去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鐘離淨回頭看了一眼,顧劍聲似是心不在焉,沒有阻止顧行遠,他便直言道:“滄溟院。”
顧劍聲聞聲看來,眉頭一緊。
顧行遠也有些意外,“可淨兒,四師兄還在執法堂,滄溟院也被其他長老封鎖起來了。”
鐘離淨道:“我知道。”
嘴上說知道,他卻沒改主意,依舊往門外走去。
顧行遠擔憂他執意要去滄溟院會與那些長老起沖突,回頭沖顧劍聲擺擺手也緊追上去。
“師兄,我先走了!”
顧劍聲似想喊住他,張了張口,到底沒出聲。
從執法堂到滄溟院的路,鐘離淨熟,顧行遠也熟,顧行遠想勸他别去,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索性與他并肩同行,“好吧,我跟你一塊過去,要是那些長老不讓你進,你就乖乖回房去。”
鐘離淨笑而不語。
顧行遠越發疑惑,“你這趟回來,我真是越發看不懂你了,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去四師兄的院落,莫不是方才你們在裡面聊了什麼?”
鐘離淨嗯了一聲,“顧長老交待我去辦一件事。”
顧行遠好奇道:“什麼事?”
既然是由曆代宮主傳承下去的九曜宮秘密,鐘離淨就不便告訴他了,“你以後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的……”顧行遠眼神狐疑,“師父怎麼讓你辦事?淨兒,你莫不是在騙我?”
在他看來,他和師兄顧劍聲還在,師父怎麼可能會越過他們讓原本不喜的鐘離淨辦事?
鐘離淨笑應:“師叔若不信,一會兒看着就是。”
手腕上的銀蛇手镯紫晶石的蛇瞳閃爍起微光,鐘離淨很快察覺,擡手圈住銀镯,謝魇的傳音随即在他耳邊響起,“阿離,方才為何突然封住銀镯?那個顧長老說什麼了?”
鐘離淨傳音回道:“無事,他隻是想要我再進地宮闖一回劍氣結界,看看裡面藏了什麼。”
謝魇語氣疑惑,“連他都不知道,也沒進去過嗎?”
鐘離淨輕輕點頭,“一會兒進去了,我再跟你細說。對了,你那邊修複藥液淬煉得如何了?”
謝魇歎道:“已經辦妥了,方才托老院長和林兄、石兄幫忙布下法陣,将兩顆蛋送入法陣中,我和族老們守着呢,等兩顆蛋吸收完藥液,能修補多少就看它們的造化了。”
鐘離淨也算是放下心頭大石,“那就好,你呢?用了你的精血入藥,你可有什麼損傷?”
“阿離放心吧。”謝魇輕笑道:“隻是幾滴精血,對我沒太大影響,調息兩日就好了。”
此刻他本體遠在千裡外的天道院神池中,正守在神池金槐樹下的陣法前,望着法陣中金光漩渦中吸收着靈氣藥液的兩顆蛋,雖未能親眼見到鐘離淨,豎瞳中仍滿栽溫柔。
“等兩顆蛋吸收完藥液還要一段時間,多則半個月,少則十來日,到時我就來找阿離。”
“好,我等你。”
鐘離淨能聽出來他話中的喜悅和期待,不由被他感染,勾起唇角,黑眸中泛起潋滟笑意。
誰知一轉頭,就對上顧行遠湊過來的臉,鐘離淨笑容一頓,恢複正色,“師叔在看什麼。”
“看你。”顧行遠摸着下巴打量他,“淨兒,你一個人在笑什麼?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鐘離淨指腹碾過銀蛇镯腦袋,将蛇瞳中的紫光壓下去,面不改色道:“師叔今日不忙嗎?”
顧行遠警覺擺手,“不忙!師父讓我沒事就去練劍,我覺得這個不着急,再說現在四師兄還在執法堂裡,我得替他照看好你才是。”
銀镯中依稀傳出一聲輕笑,所幸也隻有鐘離淨一人聽見,鐘離淨圈緊銀镯,無奈搖頭。
“那别問了,走吧。”
顧行遠讪讪點頭。
兩人很快到了滄溟院,才剛近前,結界前便現出兩位宮中長老的身影,看衣着是執法堂的人,俱是一臉冷肅,橫劍擋在結界前。
“滄溟院已被執法堂封禁,不管是誰,速速離去!”
顧行遠就知道會是這樣,他可是親眼看着他師父下的禁令,正要回頭勸說鐘離淨,鐘離淨就擡手取出顧雲給他的那塊宮主玉令,用靈力送到兩位長老面前,激活玉令法印,“顧雲太上長老讓我進滄溟院辦事。”
金光灼目,浩然肅穆。
幾人身為長老,自然是認得宮主玉令的,門前兩個長老對了一眼,紛紛放下劍拱手行禮。
“是。”
顧行遠被驚得整個人呆若木雞,誰能來告訴他,為什麼他師父會把宮主玉令交給鐘離淨?
兩位執法堂長老即刻撤去結界,而後退至兩側。
鐘離淨這便收回宮主玉令,看了眼顧行遠,走近院門前,顧行遠這才托起下巴追上去。
到這會兒,顧行遠還是懵的,看着鐘離淨推開院門,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淨兒,那個……宮主的身份玉令,真是我師父給你的?”
鐘離淨踏入院門中,眸光略過院中熟悉的長亭與錦鯉池,回到顧行遠身上,“不然呢?”
還能是他硬搶的嗎?
顧行遠還真怕是這樣,又怕身後兩個執法堂長老聽見,醒過神便鬼鬼祟祟地先關上了院門,看他的表情,就好像大事不妙了一樣。
“我師父……還好嗎?”
鐘離淨失笑道:“我雖然也想向顧長老讨教一番,不過目前還沒有把握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在他手中奪走宮主身份玉令。”
顧行遠松了口氣,還是不可思議,“真是我師父給的?我還以為,我師父不喜歡你的……”
看來他并不知道鐘離淨這次回九曜宮前事先找過顧雲和顧劍聲,還與他們一同聯手逼出了白乘風的真面目,既然顧雲和顧劍聲不說,鐘離淨也就沒有多言,反問他:“那顧長老喜歡一個人時又是什麼樣的?”
這可把顧行遠問住了,他撓了撓頭,跟上鐘離淨走進殿中,邊走邊思索道:“師父的劍道極寒,性情也冷淡,也沒有什麼喜好……不過,我剛拜師時,師父待我很是溫和,我想,師父應當是喜歡我和師兄的,不然,師父也不會選中我們做弟子!”
聽他話中滿是對顧雲的信賴,倒像個小孩兒似的,鐘離淨暗暗失笑,隻管往寝殿走去。
“是嗎?”
顧行遠重重點頭,眉眼間有些懷念,眼神又笃定起來,“師父是外冷内熱,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他對宮中許多天資不錯的年輕弟子都很欣賞的。隻是上回淨兒你離開九曜宮之後,師父便對你有些不滿。說起來,師父到底讓你來這裡辦什麼事?”
鐘離淨幾步行至寝殿門前,發覺門前符箓已不見了,想來該是執法堂的人已經連夜搜查過了,便直接推開房門,進去一看,殿中果然有些變化,好些隐秘的角落都亂了。
他暗歎一聲,徑自走向床前。
“也罷,這趟的确是顧長老托我辦事,但也我自己想來的,師叔既然跟來了,顧長老和師伯都沒有阻攔,那就也來做個見證吧。”
顧行遠就怕他落下自己,連忙應好,鐘離淨便揮出靈力,讓隐藏在床頭上青龍壁雕裡的密室入口顯現出來,回頭示意顧行遠。
“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