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鐘離淨提及魔神,飛升台下的道盟修士們霎時騷動起來,紛紛看向白乘風身旁那青年。
魔神在那麼多或驚恐或狐疑或提防的注視下,反倒笑得極坦然,“顧繁?這個名字目前也隻有小殿下你……啊不,是如今的小宮主你會這樣叫吾,真是有些沒禮貌了,你既然是九曜宮宮主,見到吾這個當年創建九曜宮的前輩,該喚吾老祖才對。”
鐘離淨漠然道:“你也配?”
魔神笑容冷下來,望向飛升台下的道盟各家,“既然九曜宮新宮主早已公布吾當年與顧無名共同創建九曜宮的真相,吾自然也是九曜宮開山老祖之一,吾還活着一日,這九曜宮就還是吾的九曜宮。這算是我們九曜宮自家事,道盟也要插手嗎?”
顧雲冷斥道:“我九曜宮傳承至今,皆是老祖顧無名一脈,與你魔神顧繁無半點瓜葛!”
見太上長老表态,廣場上的九曜宮長老與弟子們才定了心神,但白乘風還站在魔神身邊。
魔神偏頭望向那些九曜宮弟子,眼底陰邪血色若隐若現,“他顧無名都曾是吾的師弟,吾算他半師,就算他要如何與吾分道揚镳,與吾照樣因果未斷,而你們這些九曜宮後人,也永遠無法擺脫吾這個魔頭。”
這話說得九曜宮弟子們一部分義憤填膺,一部分陷入迷茫沉默。慕有枝與天心宮等道盟各家宗門執掌人對了一眼,率先站出來。
“三千年前,魔神為禍世間,攪得道盟不得安甯,為鎮壓魔神,我道盟各家幾乎獻祭了各家核心,此仇不共戴天!今日魔頭敢現身,我道盟各大上宗自然不會再放過你!”
誰也沒想到是往日最是溫雅和氣的青琅山二教主先站了出來,滄浪劍宗的陸宗主也提劍表明态度,“不管是三千年前還是今日,我滄浪劍宗為除魔衛道,向來義不容辭!”
無量宗的檀因法師手持降魔禅杖站在二人身側,單手豎起默念一聲佛号,态度很明确。
春秋谷的薛谷主和兩位天心宮宮主俱上前來,無需多說,也是不打算置身事外的意思。
折雲宗的宗主眸光一轉,看看背後俨然有魔神撐腰的碧霄宗,再看向道盟這五家上宗與他們背後的天道院、九曜宮,與身後的雲清、雲白衣等人對了一眼,便默然退開。
雲清愣了下,想說什麼,雲宗主朝他緩緩搖頭。
今日局勢,擺明了是道盟要與魔神鬥,但他們往日的老盟友碧霄宗都站到了魔神身後,白乘風也在魔神身後,那五大上宗和天道院、九曜宮七家顯然是早就有了計劃,偏他們折雲宗被排斥在外,那他們此刻站不站隊不要緊,還是先靜觀其變吧。
容澤真人緩過氣來,望向飛升台上,眼底不甘再無遮掩,“好一個道盟一家同氣連枝,但這一家裡,果然沒有我碧霄宗與折雲宗,雲宗主看到了吧?他們五上宗與九曜宮、天道院沆瀣一氣,從來沒有你我兩家立足之地,雲宗主還要追随他們嗎?”
這話無疑是在挑唆折雲宗,也是容澤真人一直以來的真心話,因為折雲宗和碧霄宗雖然也在道盟幾大宗門之列,可一直以來都被另外的七家隐隐排斥在外,毫無話語權。
這口氣,他隐忍多年。
雲宗主向來持明哲保身的态度,沒想到被他拉下水,不着痕迹皺起眉頭,望向道盟各家。
天心宮的大宮主玉無瑕搖着玉扇輕笑道:“容澤真人自己投靠魔神,拉着碧霄宗與魔為伍,還想拉折雲宗下水?雲宗主莫要緊張,倘若魔神有意逼迫你,我們兩家也有近千年交情,定會盡力護好你家弟子。”
容澤真人沉聲道:“雲宗主可要想好了!九曜宮立身不正,今日魔神定會将其收回,日後這道盟還不一定是他們五大上宗與天道院、九曜宮的道盟,但你若選擇追随魔神,他日未必不能是第二個九曜宮!”
鐘離淨看他着急拉攏折雲宗的模樣,彎唇笑了。
“如此說來,碧霄宗也不隻是你容澤一個人的碧霄宗,若沒有本座生父白玉笙,碧霄宗走不到今日的道盟上宗之位,碧霄宗弟子聽好了,今日若你們選擇追随容澤這個投靠魔神的賤人,那接下來你們面臨的就是道盟的追殺,但若你們還有心除魔衛道,不屑與魔為伍,道盟就還願意庇護碧霄宗,往後,本座會為碧霄宗另立新宗主。”
容澤真人自己拉攏人不成反倒被挖牆腳,又被罵賤人,登時大怒,“鐘離淨,你放肆!”
“放肆的人是你!”
鐘離淨話音落下,不再壓着半步飛升的修為,威壓傾出,猶如泰山,驟然間從天而降。
“本座乃是九曜宮宮主、道盟盟主,今日新封的天瀾城仙帝,碧霄宗容澤真人勾結魔神,傳本座令,即日起将容澤真人踢出道盟,人人皆可誅殺!若有人選擇跟他追随魔神,那将與他一樣成為道盟公敵!”
威壓一出,首當其沖地便是容澤真人,他猝不及防又吐出一大口血,單膝跪倒在地上。
一側的宋岩也無暇管他,忙運轉功法抵禦威壓。
這一道威壓震得魔神帶來的那黑壓壓一片的玄幽古教餘孽齊齊後退,也震懾到了雲宗主。
這威壓的攻擊力僅針對魔神那邊的人,對折雲宗衆人隻能感受到難以匹敵的強者力量,這也足以叫雲宗主歇了被容澤動搖的心。
那些碧霄宗的長老和弟子,也都被吓退到角落。
“哈哈哈……”
魔神低聲笑起來,肩頭都在顫抖,他擡手一揮,便替身後衆人退去了鋒利如刀刃的威壓。
“小殿下好威風啊,也罷,這折雲宗吾倒也不大在意,倒是你們幾家,一、二、三……加上九曜宮和天道院,攏共是七家,以前就是你們封印本座,今日本座既然來了,自然不會放過你們這裡的任何一人。”
檀因法師輕歎一聲,“三千年前道盟與閣下結下的因果恩怨,今日也是時候該了結了。”
“哈哈哈好好好!”
魔神笑着撫掌,“你們道盟喜歡抱團,随你們。但你們既然還不出手,那今日吾主持一下,我們就先來論一論這九曜宮的歸屬。”
九曜宮歸屬幾個字一出,叫廣場上的一衆九曜宮弟子很難不在意,有人在看飛升台上的新宮主,有人在看魔神身後的前任宮主白乘風,也有人在看護在飛升台下的顧雲。
顧雲冷聲道:“九曜宮隻是道盟的九曜宮,與你顧繁無關,但三千年前老祖顧無名便曾以身作則,今日有本座在,九曜宮就絕對不會認魔頭為主,魔神顧繁,你死心吧。”
“嘶……”顧繁假模假樣地抽了口氣,“看來你們因為顧無名,對吾怨恨不輕啊。”他說着看向身旁一身黑衣也難掩清俊的白乘風,“但你們不認吾這個開山老祖也罷,難不成連你們昔日的白仙尊也不認了嗎?”
他又看向鐘離淨,眼底血色隐現,滿是挑釁,“小殿下要連他也一起殺嗎?他可是你的義父啊,你們道盟規矩就這麼不近人情嗎?”
這話引得九曜宮衆弟子人心浮動起來,一會兒看白乘風,一會兒看新宮主,都在觀望。
這可是九曜宮百餘年來德高望重的老宮主啊。
顧雲不會蠢到看不出來魔神的目的就是亂九曜宮弟子的道心,也清楚鐘離淨不宜出面,便揚聲道:“白乘風叛道入魔,早已被九曜宮除名,若他今日要為你這魔頭與我九曜宮為敵,我九曜宮也隻能殺之!”
魔神輕笑一聲,撣了撣衣袖,“整日就知道打打殺殺的,比吾這個魔頭殺氣還重,顧無名将你們這些九曜宮弟子教得好無趣。”
他像是想起有趣的事,睜大眼睛回頭笑看白乘風,“吾記得,風兒你離開九曜宮的時候是被他們打入執法堂冰獄,并未說過要傳位給你的義子吧?那這海皇宮小殿下的宮主之位是怎麼來的?顧雲給的嗎?”
白乘風淡然笑看他,并不言語。
魔神啧了一聲,便擡起下巴問顧雲:“顧雲顧長老是吧,吾記得你隻是太上長老,這九曜宮的宮主之位,何時輪到一個長老決定了?”
顧雲臉色冷如冰霜。
不等他再說,魔神揮了揮廣袖,将一手背在身後,便又看向守在廣場四周的九曜宮弟子。
“看來這九曜宮都成了顧雲這位太上長老的一言堂了,他選的九曜宮新宮主,你們認可嗎?吾看倒不如先問一問我們九曜宮的弟子們,你們比較喜歡誰來當你們的宮主?”
他這副作态裝得像一個愛護小輩的慈祥老前輩似的,可他頂着王昊那張剛及冠的年輕面容,卻說出這樣老氣橫秋的話實在不合适。
顧雲怒道:“魔頭……”
“哎!”
魔神彎唇一笑,擺手打斷顧雲的話,“罵吾的話,你們說了好幾千年,吾都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既然你這新宮主之位來得不公,那吾今日就要做主了,小殿下初任宮主,就又要當盟主又要當仙帝的,未免太過霸道,總得幹點什麼才能服衆吧?”
顧雲眉心一跳,“宮主修為……”
他想說以鐘離淨的修為擔任成為新宮主,鐘離淨卻先一步打斷他的話,但不是沖着他,一雙冷冽黑眸淡淡看着魔神,“演夠了嗎?”
魔神笑容一頓,輕笑一聲便将雙手揣進廣袖裡。
“你這個小輩,是真的一點也不慣着吾這些九曜宮前輩,怎麼說吾也比你年長幾千歲啊。”
鐘離淨嗤道:“惡心。”
白乘風噗嗤笑出聲。
魔神偏頭望去,笑容冷淡下來。
鐘離淨面無表情道:“演夠了,就說出你的目的,再吵吵,本座不會給你再說話的機會。”
魔神閉眼歎息,“小殿下還是這麼沒有耐心,也罷,今日既然有吾在,自然也見不得義子弑父這種違背人倫的荒唐之事發生,但九曜宮總要有一個宮主,吾這個九曜宮開山始祖,應當也有這個資格決定九曜宮宮主人選,這樣,你們打一架如何?”
他看向白乘風和鐘離淨,笑意不達眼底,“今日這九曜宮的歸屬,就以你們父子的勝負決定,小殿下,你敢不敢應吾這約戰?”
顧雲忙道:“宮主不可!”
鐘離淨道:“你是說,隻要白乘風認輸,這九曜宮就是本座的,與你再無幹系,是嗎?”
魔神笑道:“小殿下莫要與吾玩這種小把戲,風兒若輸給你,隻能證明你的宮主之位還算是自己本事争來的,吾與顧無名還有九曜宮的賬,與你們這些小輩是算不清的。”
鐘離淨颔首,“那看來你是打算親自跟顧無名算。”
魔神見他點頭便問:“如何?小殿下是答應了?”
鐘離淨挑眉,“有何不可?”
顧雲方才還阻攔過他,沒想到他會直接答應,面上有些錯愕,正欲再勸卻被身旁的蕭雲鶴攔下,低聲道:“别急,小白自有打算。”
魔神假意歎息,看向白乘風:“風兒你看,你這義子都答應了,你就去與他打一場吧。”
鐘離淨将魔神的話置若罔聞,黑眸望着白乘風。
“這就是你要走的路?”
白乘風禦劍近前,面露無奈。
“你知道我逃不了。”
魔神很是期待這對父子的打鬥,笑眯眯看着二人。
“小殿下,出手吧。”
顧雲實在沒辦法冷靜下來,怒視蕭雲鶴,“那可是白乘風!碰上他,宮主也讨不着好。”
蕭雲鶴笑着聳肩,“他們父子的事,外人插不了手。”
聽他這麼說,顧雲頓了下,還是垂頭歎了口氣。
白乘風已然禦劍近前,飛升台上的鐘離淨卻半步也沒動,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他出手。
白乘風也在等,他臉上還帶着笑,看去很溫和。
“淨兒,該出手了。”
鐘離淨還是沒有動。
魔神饒有興趣地看着父子二人,“小殿下還不出手嗎?莫非,是碰到強勁對手怯戰了?”
回應他的不是鐘離淨,而是人群後方走出來的幾個鲛人,其中一個裹着雪色鬥篷的鲛人少女行至人群前方,便飛向白乘風面前。
“魔神急什麼,白乘風的對手不是宮主,是我。”
少女柔婉的嗓音猶如清泉一般清脆悅耳,但當她摘下兜帽之時,身量嬌小輕靈漂亮的少女竟變成了一個臉頰有着銀白色鱗片暗紋的鲛人少年,叫下方衆人紛紛驚呼出聲。
不隻是為這鲛人少年的膽量,還為這鲛人少年的相貌,他生得極好看,與此刻在飛升台上那位新仙帝足有七成相似,眉眼卻又更清澈輕靈一些,唇邊含笑已是驚豔至極。
魔神驚得倏然瞪大雙眼,猛地轉臉看向鐘離淨。
“你居然……”
“噓!”
鲛人少年玉白指尖置于唇邊,嗓音空靈如泠泠琴聲,也如溫柔靈泉,叫人聞之心頭一靜。
“魔神閣下不必如此驚慌,此事是淨兒無關,我想回來,隻不過是想要挽回一位老朋友。”
鐘離淨望着他默然不語。
白乘風也正定定看着那鲛人少年,半晌也未回神。
衆人不知魔神為何驚慌,但聽起來,他們似乎都認識,再看白乘風這模樣,顧雲越發疑惑,壓着聲音問蕭雲鶴:“那位不是海國來的小祭司嗎?怎麼變了?他究竟是誰?”
蕭雲鶴看着那鲛人少年,思索了下,很快了然。
“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應當就是小白的舅舅,曾經海國的大祭司海扶搖,他還活着?”
顧雲更是錯愕,“那位大祭司?不是說已經……”他想起來什麼,轉眼看向人群前以雪凰為首的幾個鲛人,見她們都并不意外,就猜到了真相,“所以從一開始來九曜宮慶賀的就是海皇宮那位大祭司?”
由始至終,雪凰這位八殿下都稱呼那少女為祭司。
見白乘風遲遲沒反應,海扶搖隻好先開口:“今日我替我的外甥淨兒出戰,你可答應?”
魔神緩過神來,一邊不可思議海扶搖居然能從自己手下逃出來,一邊厲斥白乘風,“風兒,不管他是誰,這宮主之争你都不準輸!”
“宮主之争?”
海扶搖眨了眨眼,笑問白乘風:“他喚你風兒?還記得,你小的時候,我也曾叫你小風。”
白乘風凝望他須臾,才慢慢垂下眼,眼底似有幾分慶幸,又好像有些失望,“你不是他。”
“我是他。”
海扶搖道:“我也是他,雖不完整,卻是他為了你和淨兒特意留在這世間的一個分身。”
白乘風怔住,“為我……”
海扶搖輕輕點頭,“我記得我們年少時的一切,也記得,他隕落之前,曾經與你說過,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妥協。”
白乘風攥緊五指,垂眸不語。
因為他沒做到……
海扶搖笑歎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但今日,若你動手,我會代淨兒與你一戰。”
白乘風已是半步飛升的修為,雖身上仍有舊傷,也能一眼看出海扶搖這具留在人間的分身其實隻有元嬰期的修為,他很快搖頭。
“你鬥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