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轉暗，山洞裡石台上的蓮台燈盞亮了起來，靈泉水靜谧流淌，倒映着淺淺火光。

蚌殼搖籃依舊緊閉着，有法陣護着，也不會有事。

謝魇本體守在天道院神池中半個多月，今日可算是見到鐘離淨，難得将人攬在懷中，手掌撫在他後背輕輕順氣，餍足眼底滿是不舍。

“天黑了，阿離要回去了嗎？”

鐘離淨一雙冰藍眼眸微阖，面上露出疲色，裹着端莊的九曜宮宮主白袍往他懷裡鑽了鑽，绯紅薄唇微腫，嗓音也都透着幾分沙啞。

“還早……”

謝魇低頭親了親他額角，琥珀豎瞳中滿是憐愛，“那我抱着阿離睡一會兒，你在九曜宮忙了這麼久也該累壞了，歇上一陣也無妨。”

即使墊了一層衣袍，地面還是有些硬，謝魇索性讓人半躺在懷裡，語氣也跟哄小孩兒似的。

鐘離淨的确是有幾分困意，被謝魇身上獨有的陰涼氣息籠罩着昏昏欲睡，可聞言冰藍眼眸中又清醒了幾分，攥住謝魇寬松的衣襟。

“那你之後做什麼？”

謝魇笑着與他對視，“這不是要等阿離安排嗎？”

鐘離淨說道：“你知道的，到我繼任仙帝那一日，魔神很有可能會現身，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就要跟道盟那些老家夥在天瀾城布局，你若現身，讓他們察覺定會出事。”

謝魇抓住他修長玉白的手，在他手背上親了親，豎瞳中含着笑意，“那我的小宮主把我安置在這洞府也行，金屋藏嬌，我不挑的。”

在繼任大典那日，他聽見道盟那些人沖着鐘離淨喚小宮主時，也早就想這麼喊鐘離淨了。不同的是那些人這麼叫鐘離淨時多少有些輕視，他的這聲小宮主卻有幾分狎昵。

鐘離淨潮紅的眼尾又濕潤了幾分，睨他一眼，“如今兩顆蛋已經修補好，我想讓你早一些融合護心鱗，可你在這裡稍有什麼動靜就會引來天瀾城注意，兩顆蛋也不能一直留在這裡。你送它們回天道院吧，讓族老們送回金麝島上叫百裡雪照看着。”

謝魇笑容一僵，“那我讓人送它們回去，我就回來？”

鐘離淨搖頭，看着他說：“你就留在神池修煉吧。”

謝魇額頭抵上鐘離淨眉心，手臂也環在他後腰将他緊緊抱進懷中，“可我隻想陪着阿離。”

如此近的距離，叫還有些酸軟不适的鐘離淨腰身僵了僵，感覺仿佛被蛇纏身，他避不開謝魇的注視，便說：“在天瀾城和九曜宮還有一道顧無名留下的仙氣，可以助我們更好布局鎮壓魔神，但道盟已經被魔種滲透，以我一人之力碰上魔神是沒有太大勝算的，若你能早日進階成螣蛇……”

他如此暗示着謝魇，擡頭親了親他嘴角，“就算做不到也沒關系，你能多一點時間準備，到那時即便打不過，我或許會分不出心神照看你，但你也能多幾分把握逃出去。”

謝魇知道他沒直說指望自己跟他一塊對付魔神，是怕自己太過着急，心境不穩，也知道他說的在理，指腹碾了碾鐘離淨微微紅腫的薄唇，無奈歎道：“這次阿離能打服道盟那些老家夥，與我的修為差距也越來越大，我若不跟緊些，隻怕追不上你。”

鐘離淨将天命珠取出來遞到他手中，“你帶上天命珠好好閉關一段時間，能借天命珠的力量融合護心鱗也好，不能也不要太心急，日後總會有機會的，盡量先提升修為。”

謝魇拿着天命珠，總感覺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我之前隻是開玩笑，阿離怎麼還真讓我吃起軟飯了？我拿走天命珠，你怎麼辦？”

“我已經用不着天命珠了。”

鐘離淨彎唇笑起來，許是因為方才耳鬓厮磨過，在謝魇看來甜滋滋的，沒忍住低頭親他一口，嘗到柔軟溫熱的甜頭後眸色一暗。

“總感覺你在哄我。”

鐘離淨搖搖頭退開來，小口喘着氣，認真道：“真的用不上了，我之前得到了那一縷仙氣後，這次與那些老家夥全力一戰，耗空神力後突破了極限，已經夠着半步飛升了。至于成為海神的最後一步，我也已經找到了方向，這次鏡靈就可以幫我。”

他捧起謝魇俊美近妖的臉，“我早就取走了海神留在天命珠中的傳承力量，接下來也不再需要天命珠了。護心鱗曾經護佑我多年，還算聽我的話，天命珠有我的力量，你用天命珠修煉，護心鱗應當不會太抗拒你。我不在你身邊時，你要好好修煉，以後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好兩顆蛋。”

親又不讓親，謝魇隻能環緊他腰身，有些哭笑不得，“催我修煉時阿離倒是比我師父還用心。”

他那老妖王師父就不是個好的，而且早就隕落了。

鐘離淨耳尖紅透，捏住他臉頰道：“你認真一點，等時機到了你再把天命珠送回來就是了。謝魇，到那時，我會在天瀾城等你。”

謝魇也知道自己現在修為還是不夠看，幫不了鐘離淨什麼，便隻好聽話地接過天命珠。

“行，我回神池修煉。”

他說着眼神頗有幾分怨念，“我才剛來，阿離就要我走，看來我這個妖王還是拿不出手。”

鐘離淨斜他一眼，緊了緊白袍下的中衣衣襟，耐心道：“等我不是九曜宮宮主，也不再是道盟盟主時，你我便可随心所欲在人前見面了，你難道連這一段時間都不願等？”

謝魇還挺期待那一日的，琥珀豎瞳眨了眨，可還是有點不高興，“阿離，我隻是舍不得你。”

鐘離淨抿了抿薄唇，擡起頭在謝魇唇角親了親，而後雙手撐在他随意敞着的胸膛上，側身趴在他懷裡，暗示道：“謝魇，天還沒亮。”

這才剛天黑，怎麼就說天亮了？

謝魇扶住鐘離淨腰身，感覺到溫熱掌下顫了顫，他反應過來什麼，琥珀豎瞳中亮起笑意。

“阿離不睡了？”

鐘離淨瞪他一眼，俯身咬住他鼻尖。謝魇當即嘶了一聲，倒不是疼，隻是有點不适應。

“阿離乖，别咬……”

聽謝魇求饒，鐘離淨才慢吞吞松開他，濃長羽睫輕輕顫了顫，在他耳邊低聲道：“顧雲讓我先歇幾日，這兩日我都不回九曜宮了。何況與我雙修，能助你修為更快提升。”

謝魇這兩日就要回神池，聽他這麼說也有點心癢難耐。左右已經開了葷，鐘離淨說過有法子能避免再有妖胎，他扶住鐘離淨後腰的手一緊，當機立斷翻身将人壓到身下。

白袍滑落鐘離淨肩頭，随即墊在身後，擔憂石子咯着他，謝魇又用手掌托着他漂亮筆直的脊骨，才俯身貼上他的唇，嗓音極溫柔。

“那我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方才欺負過鐘離淨一回，他這次格外溫柔。鐘離淨低哼一聲，方才緩和一些的冰藍雙眸便如泉眼一般溢出水光，再次打濕了眼尾。

天色暗了又亮，兩輪之後，晨光打在這座隐蔽在山中的洞府門前，經法陣折射映上靈泉。

謝魇替鐘離淨仔仔細細地梳理着一頭微卷的霜白長發，插上簪子固定金冠。鐘離淨也由着他，大部分心神都在蚌殼搖籃裡的兩顆蛋上，他取出先前的玉符，放回搖籃裡。

“在它們破殼前還需要你我的力量安撫，我給它們的玉符不要再亂用，留到它們破殼吧。”

謝魇環住他腰身，在他身後抱住他，深吸一口清冷水汽，身上被自己的妖氣浸透了的鐘離淨叫他越發癡迷，應話時也心不在焉的。

“知道了。”

鐘離淨耳尖泛紅，屈指輕敲他額角，輕聲道：“我得回去了，九曜宮還有不少人在等我。”

謝魇反而将他抱得更緊，“再抱一小會兒，我總覺得有點放心不下，萬一魔神提前來了……”

鐘離淨笑道：“那我在這裡留個傳送陣，給你一張傳送符，若他提前來了，你馬上趕過來？”

謝魇有點遲疑，“那我要是不能及時收到消息怎麼辦？我還是留個分身在這陪着阿離吧？”

鐘離淨道：“你留個分身在這裡，之後一段時間九曜宮都會有很多外人在，你也不能出來見我，何必呢？而且你若不能全心貫注融合護心鱗，隻怕沒那麼容易順利進階螣蛇。你放心，天道院也在等消息，到時若我不能及時通知你，其他人也會去通知你的，再說你極樂宮不是有眼線嗎？”

謝魇摸摸鼻尖，他的确是派了人一直盯着天瀾城的，可連個分身也不留，他真不放心。

鐘離淨看他理虧，接着又說：“時候差不多了，這種時候我突然跑了，顧雲也該着急了。”

謝魇歎了口氣，親了親他臉頰，才願意松開他，擡手撫過他手中銀蛇镯，将那一縷分身所化的紫光收回去，神色也認真了許多。

“我會盡力融合護心鱗的，前幾日阿離與那些老家夥混戰時我的分身雖被封在銀蛇镯，卻也留了一縷心神觀戰，其實也略有感悟。這兩日與你雙修，我也蹭了你不少神力，或許等我出關時，就可以幫上阿離了。”

用這種方式幫謝魇提升修為，鐘離淨昳麗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绯紅，卻也笑着朝他點頭。

“我等你。”

他這兩日沒少跟謝魇笑，似乎越發溫柔了，謝魇隻當二人這是久别重逢，鐘離淨高興的。

想了想，謝魇還是伸手抱住鐘離淨，親吻他眉心。

“不高興的時候不要自己憋着，給我傳信，我若得空會盡快回你，我隻是去閉關，不是不理你，也不會不理你。我不在時阿離也可以跟小徒孫聊聊，小徒孫挺會哄人的。”

鐘離淨笑容微頓，雙手慢慢環上謝魇後背，将臉埋進他肩上，嗓音聽去有些悶，“我知道了。”

兩人抱了一會兒，鐘離淨就從謝魇懷中退了出來。

“走吧，我看着你們走。”

謝魇也有這個意思，“我還想送阿離回天瀾城。”

鐘離淨睨他一眼，又低頭深深看了眼搖籃裡的兩顆蛋，“又不是生離死别，你還帶着他們呢，我護送你們離開也能避免被人察覺，你要是不服氣，下回你過來接我就是。”

謝魇想了想，點下頭。

“也行。”

知道鐘離淨舍不得，他也得收起搖籃了，将蚌殼搖籃閉合上收回空間法器裡，二人便出了山洞。謝魇親手給鐘離淨戴上鬥笠，還是沒忍住多叮囑幾句，“我不在的時候，阿離要照顧好自己，行事不要沖動……”

因為那句勸鐘離淨不要沖動，鐘離淨幻化回黑眸的雙眼幽幽看他，謝魇隻能識趣打住了。

“真要走了。”

鐘離淨掐了掐指腹，上前一步在他唇角落下一吻，隻是輕輕觸碰，但過了一陣才退開，他看謝魇的眼神也很認真，甚至近乎鄭重。

“謝魇，之後，一路當心。”

謝魇挑起眉梢，便笑起來，拉過他的手捏了捏，“下回我來天瀾城時，阿離是想看到先前謝羽的模樣，還是想再見見謝栩的模樣？”

鐘離淨愣了下，眼神閃躲。

謝魇搖頭輕笑，“看來阿離是都喜歡，那我知道了。”

鐘離淨擰眉睨他，“快走。”

看來是惱羞成怒了，才會突然變得這麼無情。謝魇暗自失笑，在他手中塞了一個物件。

“好好，阿離收好，這才是我給小宮主準備的禮物。”

沒等鐘離淨看清楚，謝魇低聲笑了笑，轉過身就禦劍離開，身影很快遠去。鐘離淨愣了下，攥緊手中物件，不自覺往前追了一步。

眼看着謝魇的身影消失不見，鐘離淨怔愣了好一會兒，才不舍地收回視線，擡起手來。

手中隻是一顆珍珠，這珍珠并非純白色澤，而是透着淺淺的霜色，周身還萦繞着一層清潤靈光，指腹輕輕觸碰，便有潮汐水汽上湧，對于鐘離淨而言，這種氣息極舒适。

仔細一看，這顆珍珠裡蘊含着一縷水精，是五行之水凝成的精氣。鐘離淨離開海國多年，但因為血脈緣故天生親水，在岸上雖說早已經習慣了，有這縷水精卻會更舒适。

也能讓他偶爾浮躁的心冷靜下來，倒是不錯的禮物。

既合了鐘離淨的喜好，對他來說，也還算有點用。

鐘離淨攥緊手中珍珠，彎唇一笑，擡頭望向謝魇離去的方向，雖然他明知人早就走遠了。

散盡一身妖氣後，鐘離淨禦劍回了天瀾城，剛才回到九曜宮的滄溟院，就見到院中等候的顧雲。他是獨自來的，鹿靈羽尴尬地坐在一邊，身後的白三長老甚至沒敢坐。

鐘離淨一回來，坐在廳中閉目養神的顧雲就睜開雙眼，冷淡神色似有不滿，也松了口氣。

“回來就行，陸老祖和慕老祖都已經出關，善法大禅師和薛長老、玉老夫人今日要見你。”

聽他說完，鐘離淨斂去眸底笑意，神色平靜下來。

“他們在哪兒？”

顧雲道：“今日剛來九曜宮，蕭雲鶴那老家夥陪着，隻是說想見你。你的事情都辦完了？”

“放心，不會影響大局。”

鐘離淨遞給鹿靈羽一個眼神，讓他先帶白三長老下去，便跟顧雲說：“讓他們都過來吧。”

天瀾城布局的事，也要開始了。

以謝魇的修為，一日自天瀾城趕回天道院不成問題。帶着兩顆蛋，他嘴上雖說不以為然，行事還是會更小心謹慎些，用了傳送符不過一個時辰便回到天道院，又召來族老和佘長老等人，交待了一番，照鐘離淨吩咐，讓族老們帶兩顆蛋回金麝島。

佘長老目前暫時走不開，他隻能調身邊的暗護法護送兩位族老帶兩顆蛋回去，到底是親生的，謝魇送走兩顆蛋後心裡也有點不舍。

如今老院長和代院長石蘊、林酌月都還在九曜宮，天道院的封山結界也于鐘離淨繼任大典那日開放，恢複了與外界的往來，現今院中做主的便是三位夫子和蕭沉，謝魇要再借神池修煉的話，蕭沉就能做主。

謝魇叮囑完手底下的人，等到收到極樂宮的赤鱗大長老和暗護法傳音，說兩顆蛋已經安全送回金麝島上，交由金雕、百裡雪和諸位族老照看，赤鱗也承諾會偶爾上島照看，謝魇這才放心進了神池準備閉關。

天命珠的力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不再是純正的神力，而是靈力和潮汐力量，謝魇在神池樹下打坐取出天命珠時，鐘離淨留下的氣息出現，體内護心鱗果然蠢蠢欲動。

謝魇索性将其放出來，看着這一枚護心鱗沒出息地繞着天命珠打轉，嫌棄地撇了撇嘴。

“阿離是我的，憑你也想觊觎？”

可現在謝魇必須要融合護心鱗，哪怕對它再沒好氣，也還是要用到它，他伸手抓住護心鱗，看着那一點金光在指縫間掙紮閃動，“若想幫阿離，你就老老實實跟我融合。”

護心鱗回不回答他也不在意，這便将護心鱗收回體内，運轉起妖力，進入入定修煉狀态。

修煉起來，便察覺不到時間流逝，謝魇此前跟鐘離淨說的觀戰感悟不假，這助他吸收了更多護心鱗的力量，在天命珠輔助下，加上那一點與修為半步飛升的鐘離淨雙修後的增益，總算是突破到大乘後期。

可護心鱗的力量仍未能完全與自身融合，每當他要徹底融合護心鱗時，他就會察覺到自己與護心鱗真正力量還存在差距，這一次他拼盡全力，終究還是讓護心鱗逃脫了。

到頭來反而被自身妖力反震，叫謝魇不得不暫停修煉，扶着心口喘着粗氣慢慢緩了臉色。

神池中依舊平靜，送走兩顆蛋後更是沒半點人氣。

謝魇服下一枚丹藥恢複了妖力，便偏頭望向樹後。

“本座閉關多久了？”

此前回過金麝島一趟的暗護法身影從樹後走出，躬身行禮，“回主上，已将近兩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