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冽寒風帶着鋪天蓋地的冰雪襲來,無止境的冷意攀上,積雪漫上小腿處,鞋襪早已濕的不成樣子
可許長均四肢僵硬如冰,猶如失了知覺,隻一味向前挪步
藥效很快便要過去了,他能察覺到背上人有了清醒的痕迹。縱龍鐘山高聳入雲,淵崖深不見底,可一旦趙渡的人發現追逐的人裡少了宋觀棋,他們的處境又更危急幾分
即使換上對敵的衣裳,也處理了一路雜碎,下山的路卻被死守住。眼下棘手的很,無路可退,被逼入高處。側邊是碎石堆疊的高坡,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許長均雙唇發白,喘着粗氣,固執地前進。他頭痛欲裂,本就是強撐着最後的精神,可當耳朵靈敏捕捉到不遠處的動靜時,又将心弦緊繃
可正欲回頭之際,勁風狂雪撲來,身形被吹地晃動,腳步不穩。甚至沒來得及驚呼,刹那間,整個世界被颠倒
這坡陡地厲害,且并不低矮,若如此翻滾下去,非死即殘!
許長均一手緊緊握住宋觀棋的腕,另一隻手猛地使力,五指硬生生插入碎石罅隙間,一下便挫開血痕
宋觀棋在巨大的疼痛下早已醒來,視線還未清明。許長均驟然用勁将他拽進懷裡,以極大的力道鎖住他,兩人又一同滾下坡
天旋地轉間,終于滾落在地,被埋沒在堆積的深雪間
宋觀棋最先動身,因為許長均昏躺着在前方雪地裡一動不動,底下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宋觀棋動作急促,卻因體力不支,一下被小石子拌倒。傷痕累累的小臂強使着力,他努力往前挪着身子
一雙手被凍的發青發紫,此時劇烈的顫抖卻不是因為冷。指尖還未觸及面前人,又一轉折,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将許長均僵冷的身軀撼動
“長均……長均……醒醒,先不要睡……先……睜眼……看看我。”宋觀棋斷斷續續地哽咽着,揮落不盡溫熱
先不要睡,不要……不能……
許是滴灑在面龐的熱淚太燙,許長均羽扇般的睫毛顫顫巍巍晃動,随即艱難了睜開猩紅的眼
“公子……快……走……”
他嗓音沙啞地不成聲,虛弱地連咳嗽的力氣也沒了,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着。彼時才發現腹部不知何時中了弩箭,應是淬了毒,凍成的血塊都呈暗紫
“好,好……走……”宋觀棋語無倫次,從衣間扯下布條,妄圖止住傷口處洶湧而出的血,可終究是徒勞
許長均緩緩擡手,輕輕搭在宋觀棋發顫的手腕。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含糊道:“哥……帶我走……我們……走……别回頭……”
他甚至換了稱謂,第一次鼓足勇氣這麼喊
“哥……哥哥。”
許長均暗忖,心下一遍遍默念,這個稱呼好啊……
他早有這個心思,不過他從前隻是宋府下仆的孩子,怎可如此放肆呢?無論爹娘,還是林如海,都教他要循規蹈矩,收住跳脫的性子
可現在,許長均很想丢掉這些規矩
宋觀棋背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深林去。穿過這片林子,便能見到隐蔽的茶肆,幸好當初未嫌麻煩在此處也安插了人手
可現下處境糟心得很,天不遂人願,望不盡的深林間回蕩着兇狼的嚎叫,聽得人心悸膽寒
可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很快了……很快,他們會一起活着走出去的
背上人漸漸沒了動靜,蔓延的死寂讓宋觀棋頓時慌了神。他腳下仍未停,澀聲問:“長均,你睡了嗎?先……醒醒……”
許長均分毫不動,頭深埋在宋觀棋頸側,逞強咽下喉間湧上的血腥。好半晌,才有聲響,他咬字不清,聲如細蚊:“我不睡……我要一直陪着你……我要吃……哥哥買的……糖葫蘆……”
糖葫蘆是甜的,漂亮哥哥買的糖葫蘆更是香甜
“好……好。我答應你,先等等……等等……”
漸漸聽不清回應,眼皮似有千鈞重負,迫使他慢慢阖上眸子。瀕死之際,許長均還惦念着那一串糖葫蘆
他似乎又成了多年前愛哭鼻子的稚童,彼時初到宋府,因打碎瓷盤,被打地手心通紅。窩在角門檐下抹眼淚,擡頭卻見一紅一白
後面高紮馬尾的紅衣少年不認得,他卻知道前頭一身月白的漂亮哥哥是自家公子。宋觀棋兩手各拿一串糖葫蘆,側眸去看紅衣少年
紅衣少年擺擺手道:“不過糖葫蘆而已,把我那份也給了。不過!我還會買的,你不可拒絕!”
許長均還在愣神,手足無措間手中便多了兩串糖葫蘆。
“走啊,侍衛要來了!”漂亮哥哥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一把拉走
也是落雪的天,他就着淚水咽下甜膩,暗暗在心底記住漂亮哥哥。此後數年,兩人仍無甚交集,畢竟宋觀棋總沒緣由平白去注意這個普通的孩子
但很好了,至少今日,他隻是公子的利刃,而不是軟肋
晃眼間,似乎又嘗到那一絲酸甜,許長均微微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唇邊滑過一縷長發,算作他輕吻青絲,留下了在這世間最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