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庭松雪落,霜葉滿堂前
寒風蕩簾,姜梧步履匆匆,飛雪的天額間滲汗,卻在簾前止了步
他在邊上候着,裡間靜地像是無人,兀地傳來瓷碗磕碰的聲響,知道了謝延正給人喂藥。不過一躊躇的工夫,謝延就打簾出來,手上還端着半碗涼透的藥湯
謝延擱了碗,跟前的婢女接着捧下去,按吩咐去舀新藥
姜梧忙不疊上前,見謝延就着帕子拭手,眉間神色不豫,顯然在别處碰了灰,怨氣都撒在帕子上,淨手後便砸進銅盆,濺起不小的水花
“殿下……”姜梧正了神色,壓着聲,“消息放出去很久,幾乎遣盡了滿樓的諜使……”
話至此一頓,謝延擡眸去看,隻見姜梧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此人來去無蹤,多年前便隐蹤别世,更是居無定所,遊蕩于江湖之間。”姜梧偏頭将聲音壓地極低,“隻打聽到往南去了,其他到底如何,全然不知。”
“這是久埋的禍根……”謝延并不有意遮攔,言辭間絲毫不避裡頭歇息的人,“積毒愈深,愈是要注意身子,若是安心修養,豈會引得遽爾毒發?今兒挨上一刀,明日又摔斷了手,我連看上一眼,心肝脾髒都痛似撕裂。”
這話說的輕巧,聽起來有些打趣的意味,可他眉頭卻緊蹙。姜梧心知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不住偏頭瞥向長簾
映在簾上的影子晃了晃,裡頭的人無聲翻了個身
“加派人手,拿着我的令牌去,以防有什麼不便之處……”說罷,謝延接過婢女新盛的藥,掀簾進去了
榻上的人背對着他,好似睡沉過去。謝延沒說話,直接将宋觀棋抱進懷裡
後者悶了一陣,随即擡起發白的指尖點在碗沿,有意無意推至一旁
謝延佯裝愠怒,語調轉冷:“别再折騰自己……”
宋觀棋側眸對上不可置喙的眼神,孱弱的身軀向前傾了一分,瓷碗跟着被呈到面前
霎時間,刺鼻的苦味沖灌而來,他倏爾色變,偏開臉,幾欲作嘔
胃裡翻江倒海,分明惡心地不行,也隻能幹嘔幾下。謝延在那一刹那魂都要飛了,倉促擱下碗,隻手把宋觀棋托起,輕拍着背舒氣,忙不疊遣人撤下湯藥
宋觀棋伏在謝延的臂彎,好半晌才緩過神來。謝延輕手輕腳将他放回枕衾裡,小心翼翼撥開額前淩亂的發絲,大氣都不敢出
宋觀棋盯着謝延的臉,目光停滞在眼睑下的烏青,回想起那日在諜樓謝延滾下馬的狼狽。他啞了聲:“阿延……”
又輕又細的一聲叫喚,謝延一怔,遂俯身湊近
宋觀棋覺着太遠了,擡起冰涼的掌覆在謝延後頸,随即按着人往自個身上靠
謝延愣了一瞬,慌不擇用手撐在枕邊
隻差一寸……
溫熱的呼吸撞在一處,謝延甚至在澄澈的眸子裡看見自己清晰的眉眼。他沒敢動,可這姿勢實在為難人
寒雪飄飄的天陡而熱意攀生
謝延招架不住,撐着臂要起身,宋觀棋卻圈住了他的脖頸
“阿延……”
謝延就着這難受的姿勢頓在半空
宋觀棋微微仰擡下巴,難得如此主動,謝延卻往後退了半分,不讓他親
他困惑偏過頭,而謝延掙開他的手,兀自坐直了身,并不言語
謝延略顯煩躁,胸口郁悶
他是真生氣了,宋觀棋平素生病瞞着他,被發現了軟話也不會說幾句。都是他自己生完悶氣後,上趕着噓寒問暖
他實在是怕,這人何止不會哄人的話,簡直是不問便不說,問了也不一定答,答話更是模棱兩可。他一個沒看緊,不是染風寒,就是挨刀子,偏偏又是打碎牙往肚子裡咽的性子
宋觀棋搭上謝延的腕,作勢要借力起身。謝延将他納進臂彎,卻不舍得分出一絲餘光
“阿延……讓我看着你。”宋觀棋沒使力,卻将謝延的臉扳過來,他脫力般舒了一口氣,“山寺一行,我沒想過回來。”
“觀棋,我竟從來不知,你有這麼狠的心。”
抱着自己的人渾身一僵,心口相貼傳來陣陣跳動,宋觀棋繼續道:“阿延,我總想把你藏起來……”
可你本就站在日光下……
後半句沒能說出口,在唇齒回寰一圈,終是化入喉間,又苦又澀
宋觀棋嘴巴翕動,卻發不出聲,遂而認命般松懈了肩,靜靜看着謝延
他狀似平靜,裡子卻心亂如麻
這命已經夠爛了……血戮鎖住他的咽喉,舊塵束縛了他的手腳,他被埋沒在世事更疊遺留的罪恨裡,笨拙地握起了沉刀。太重了,壓地他擡不起頭
堕入深淵的人是不會渴望日光的,太過刺眼滾燙,可他想從泥澤裡爬起來
奈何有心無力,年歲不與
他躺在溫暖的臂彎裡,靜靜地端詳謝延面色幾變,眼角泛紅
“若真是藥石無醫,你帶我去雀喬吧。”他微蜷着指,點在謝延眉心處,好似虛無缥缈,“聽聞你栽了一山梨花,我還從未見過。将我葬在山腳第一棵樹下吧,來日東風吹朔雪,折一枝陽春白雪歸家,我要入你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