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不過半刻停霭漸散,夜幕間皬雲素月,薄風分外清冷
雀喬三月晨如夏,夜裡的風涼滲皮骨
府裡内設的浴堂明燈亮了許久,終于滅了。一隻濕漉漉的手打簾一側,謝延輕手輕腳放下簾子,懷中緊抱的人雙眸閉合,呼吸安穩均勻
他提早吩咐過,因而此刻廊上空蕩無人,行至房前,才稍微見着侍婢的影子
檻邊的婢女各啟朱門,侍立兩側,俱是垂首,唯恐擡頭半分
謝延将人放入枕衾,俯身認真掖理被褥。正值人靜刻,可屏外還候着幾名小婢,隻等他走後入内掌燈
他落步悄悄,起身時輕微揮袖熄燈滅燭,更解繩墜簾,愣是沒露出簾内半寸光景
玉屏界隔墨白色,謝延不願離地過遠,遂遣人安置一張木幾在羅漢床,随意拽來一隻軟枕,半倚半躺翻看軍務事宜的載記
窗隙漏風,随同指尖翻動的紙頁一共蓋過去。謝延起手覆在窗扉,屏内跟着傳來翻身聲
才疑是或聽岔,他蹑手蹑腳移步榻前,隻見宋觀棋隐隐掀開了眼
宋觀棋肩背挂汗,可見是熱醒的。似睡非睡間覺察枕邊空涼,不自覺伸手探去,下一刻則被緊緊握住
謝延溜進被間,小心撥開悶灼的被衾,耳畔就是一聲松氣
宋觀棋半阖雙眼,蔫聲問:“什麼時辰了?”
“不早了……”謝延親昵蹭在宋觀棋的額頭,将挂在自己肩上的手拉進被裡,“好好歇息,今夜累過頭了。”
宋觀棋沒接這話茬,轉而問:“天明即要趕行程麼?”
“不急……”謝延把身側人納入懷間,眉眼舒放,“夕時再走不遲。”
話落,他莫名郁悶,隐在鼻尖的一下深歎。宋觀棋敏銳感知到,緩而揚頸吐息,與之呼吸相溶
“我陪你,行至西屏再作返還……”
“舟車勞頓,縱是兩地接鄰……你身子也難吃的消。”謝延沉默低唇,落下細細碎碎的吻,不輕不重又足夠藕斷絲連
“不過幾日……”
見沒吭聲,宋觀棋情不禁側過臉,躲開了纏綿悱恻的親吻。摩弄在腰窩的兩指覆繭,他旋臂掙開時,擦起一片酥癢
謝延仍是不回話……
“阿延……”
“别……”謝延有些把控不住,擡手蒙住宋觀棋雙眼,“西行的路颠簸,你到主城就回去……”
“也差不了多少……”
“就一次,聽我的吧……”
他無奈扯出一抹笑,唯恐宋觀棋再作争辯,當即将其唇齒封合
……
天色蒙蒙,高檐涎露,砸落一滴水珠撞破玉墀水窪,綠景回波
腳步聲漸進,烏靴踏碎映影。小婢撐開竹簾,謝延彎身而入,步子放地很輕
裡間忽地傳出瓷盞磕碰的聲響,可見人已經醒了,他踱步入内,瞧見面前二人時腳下一頓
“怎麼不多歇息一會……”謝延面色不改,兀自坐到了木案另一側
垂眉斂目的侍從為他斟好一杯溫茶,識相地退到室外
謝延借着茶蓋遮掩,偷偷瞥了一眼身旁人,宋觀棋仍是神色自然地翻看書冊
“門外的婢子不夠傳候?”謝延擱下了茶盞,如若不經意問道,“怎麼差個庭外的伺茶?”
“日光将盛,覺着乏困,恰好瞧見庭前有人澆施花木……”宋觀棋無意側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便遣來去取一鐘清露罷了。”
“怎麼?規矩如此分明,打理花草的仆從不得入室?”說罷,他轉眸看去,冊子擋了半邊臉,似笑非笑
“哪有……”謝延咂摸不出這眼神的模糊意味,破罐子破摔要去奪那本掩面的書,“覺着悶就起身走走,正好帶你逛逛府邸,早日要熟悉的。”
“還是躺着罷……”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延拉起身,半推半就晃到間庭分院
二人踱步池石拱橋,謝延一本正經地陳說各區各院,不是這間屋能騰出來專供琴樂之用,就是那處樓可盡賞绯月絮雪
宋觀棋面上興緻缺缺,一路上沒說幾句話。謝延見此情形便想攜他入廳歇腳,他冷不防冒出一句:“看來傳聞不假,殿下确是懂些閑情雅緻。”
謝延聽這話眼皮一跳,心覺怪異,卻說不上來。他回過神來張口欲言,宋觀棋卻似沒看見,兀自沿階下行
今日宋觀棋似平常卻反常,這番話在旁人看來是沒甚毛病,落到謝延耳裡,心口卻泛起一股酸勁
難言滋味萦繞幾日不去,他愈是琢磨愈加心悸不止
……
嘭嘭……嘭嘭嘭……
流豔四灑,華光滿天,煙花炸響寂空,行街遊伎盡歡歌
他一恍神,驚覺時辰已至
二人來到西屏主城已有幾日,正好趕上潼州當地俗節——春神賀辰。夜幕降臨,花火焰色滿溢城,亭台樓閣朱欄纏花,玉柱青台香芳不掃
月夜如昭晨,明照萬千顔。高台墜錦,清淩落空,恰是仙人遊,福賜灑人間
台上神仙扮相一衆人已然退了,台下俯首作拜的信徒跪地不起,口中喃喃有詞
待衆信徒起身時,長街人群一股腦湧向盡頭的青湖叢花
見狀,謝延忽而想起什麼,一激動指間攥緊。宋觀棋本仰頭賞看煙火,這不小的力道吓地他猛然回頭
“作什麼……”
他話音未落,謝延倏地松開相牽的手,笑道:“去樓上稍作歇息,半刻後我就回來。”
轉而吩咐完跟随的近衛,快步走地沒影
宋觀棋不禁蜷縮指尖,一眼望盡人海,頓在原地。半晌,他心裡有惑,卻應言跟随近衛上了酒樓雅間
圓湖邊聚湧的人越來越多,嚷鬧若市。斷橋直延入水,正向湖中央的白汀孤亭,亭下栽花無數,逶迤不止至湖岸,花厚壓枝複低舉,更有風送香沖天
繞湖八方依閣樓,檐角皆系一段紅綢,齊聚于湖中亭,以至于圍欄遊人擡眼就見懸綢蔽天,大紅如喜
喧鬧聲沖天震雲,直至第一聲鼓聲敲響,四下噤聲,禀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