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将盡,梨霜花期已去。轼上落了半片黃葉,宋觀棋心下一動,轉而徒步走入栖梧山
……
潺潺流清過,濯洗鉛塵
虞溫桓就靴邊溪水,搓拭着衣角污垢,忽耳目一震,驚覺來人。不過一瞬,他斂慧藏色,扮作一副愚讷蠢相
“何人在此?”
他聽到叫喚才堪堪擡頭,一臉的錯愕茫然。好似剛反應回神,慌張跪地行禮,倉惶道:“公子恕罪!”
“還沒問話,你倒上趕着認罪了。”姜梧面色不豫,打見這人第一面起,心中便不大喜歡。
“無事。”宋觀棋逐步走近,淡淡道:“近來北街不太平……我見樹下土潤泥濕,平日都是你擔水澆灌麼?”
“是……不是……”虞溫桓緊張地蜷手縮腳,嗫聲道,“今日府裡諸事繁忙,我腦子笨,姑姑不讓我碰精細活,便差我挑水,多費了些時辰。”
他仍結結巴巴回話,刹那間,宋觀棋腕骨半旋,陡然發難
凜光閃現,刺地他不住閉眼。他沒敢躲,冰涼的刀尖緊貼在臉頰
鋒刃分毫不動,印出一道細小血痕,染紅銀鏡
“公……子……公子……我……”
宋觀棋冁然一笑,猶如無事發生。虞溫桓顫抖着眉睫,全身顫顫巍巍,一退再退,欲有咽泣之勢
宋觀棋垂手,将刀鋒點在那半片濕透的衣角,平和地說:“别怕”
他無聲拭淨刃尖的血漬,隻在那一片留下細長的殷紅
虞溫桓暗自咽下一口唾沫,恨不能就此遁地,在宋觀棋毫不掩飾的打量下,猶同被扒地幹幹淨淨,實在駭人!
“走吧。”宋觀棋話音未落,他跌跌撞撞爬起身,一時甚至忘了禮數,跑地比誰都快
看人影漸遠,宋觀棋又恢複漠然神色
姜梧還在恍惚間,銀霜倏爾被擡舉至眼前
隻見通體雪白的刀身,尖端隐約泛映紫光。他微微眯起瞳眸,猛地頓怔,暗道不好
“銀霜刀尖嵌銀。”宋觀棋話裡聽不出情緒,兀自收刀沒鞘,“他在衣袖□□,怪道教人難以目察。”
“仵作翻查數次,卻未在因病而猝的死者體内驗出半分不對,何等奇毒如此厲害?”姜梧想了一會兒,蹙眉道,“可如今竟隻用針銀之發試出來?"
“他是按捺不住,見我們幾日來不作反應才行此下策。他原意不在此,妄想借我們的手來把病疫之禍潑到楊家身上。”
姜梧恍然大悟,霎時間重重迷霧等地雲開
難怪疫災遽發,宋觀棋卻下令着重看守楓亭别院,按兵不動将近半月,惹地民怨滔天也不肯撤兵,原來在引蛇出洞
宋觀棋側眸,看了漫山青綠半刻,道:“派幾位諜使去虞山探查……他與虞山絕計關系匪淺。”
“今日過後,他怕是有所忌憚。”姜梧扶上腰側刀鞘,“我去差人看住他。”
“不用。”宋觀棋靜默半晌,繼續道,“此案未遂,他舍不得走。再等十天半個月,定會自個尋上門,勿要打草驚蛇。”
……
早早遁離的虞溫桓果真因這出意外警惕許多,往後幾天都安安分分再無動作。他連着好幾日心有餘悸,疑神疑鬼,見無人盯視線,才稍作松懈
可他方才松了口氣,身體又出了毛病,粗略一掃,竟與疫災之病症狀無二。他無甚在意,隻當那一日宋觀棋的刀沾了病死者的血,現下不過染病了
晟王府人多眼雜,明裡暗裡數不清的眼線。虞溫桓為保謹慎,就沒同外夥合應,也不敢去找别的大夫,隻到内設藥房去讨一副藥
藥房大夫近期忙地腳不沾地,騰不出眼看他,隻道:“擱案上呢,取一錠走便是了。”
虞溫桓見裹裝的大張紙皮都未綁繩,形狀用處四異的各樣藥材攤在上頭。他隻好撚來麻繩,自己束包起來
登時心口一緊,他忍痛按下不安,卻還是四處張望起來。見人來人往,各司其事,才攥着藥錠離開
時過半月,虞溫桓愈發覺着不對勁,這病反反覆覆,壓根好不起來
宋觀棋将他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坐等虞溫桓造訪
雀喬經幾近兩月的時間,終是挺過此次病災。百姓方從疫情緩過來,卻死不放過罪魁禍首
楊太爺留停雀喬,表面上是歲數大經不起趕路,然而他擱在楓亭别院久不出門,實則為治理疫病
話說楓亭别院被圍地水洩不通,誰知此等秘密不胫而走,傳遍雀喬隻在隔日間。惟有宋觀棋等人心底了然,早在楊太爺駐停之前,疫災已有了苗頭。隻不過有人從中作梗,背地裡攪混水
但宋觀棋沒打算抓拿帶頭起事的百姓,楊氏與晟王不對付,平素不好太張揚,此番恰好借民勢,吓吓這昏聩貪生的老頭,左右晟王府遣兵看守的面子也做足了
平白蕩起涼風,姜梧見他不經意蹙眉,适時蓋上窗扉
姜梧抱來軟衾,卻被推拒一側
回眸再看時,宋觀棋自顧扯起榻邊的羊毛毯蓋肩。他單手支着頭,難得被暖燭烘軟了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