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之前發生了那樣的事嘛。”
同學不無擔憂。
“算了吧。”
女生語氣淡然。然而晝神知道她内心大抵依然有恐懼淺淡翻滾。
“為什麼?”
“總不可能一輩子坐那車廂吧,”女生重新固定好背在肩膀上的制服包肩帶,雙手交叉挎在胸前仿佛自我保護,“而且被單獨保護起來更像是圈養着的弱勢動物,随時都可以被拎出來宰殺。”
晝神在她們後面聽着,幾乎露出微笑。女生稍顯冷漠的應答摻雜着抑制的恐懼般的勇氣,終于讓他在這個平庸攮攮的世界産生淡薄的慰藉。
彼時晝神經常受到教練的訓斥,高壓之下的訓練讓很多隊友苦不堪言,最後還是咬緊牙關忍受下來。狀況百出的男生在比賽之中頻頻失利,而家中兄姐光榮般的模範道路成為枷鎖層層環繞,前路一片泥濘,星光隕落,塗抹黑了天空。
終于在暗的透徹之際,晝神走過山茶花盛開的山坡,慢慢擡起手摁在石牆上,無法發洩而産生的自虐般的痛楚外化轉移到手上,捏起拳頭狠狠在牆上擦過。比起訓練帶來的酸痛,出血模糊的手背成為可以言說的絕望,象征攔網和扣球的那隻手代替為需要剔骨還肉的一部分——所有借來的理想,全部還給曾經引以為豪的,獨屬于自己的排球世家。
“喂!你在幹什麼啊?!”
手臂忽然被用力抱住。晝神扭頭望見不相熟的二隊隊友,滿臉震驚翻來覆去地查看他手上的傷痕。
“真是有夠恐怖的。”
羽毛球發型的男生咋舌。
晝神未發一言轉回視線,驟然瞥見遠處厚重烏雲之後揮灑出的傍晚光線,金燦燦地照亮山下的城市。溫暖光輝如泉湧出,宛若無言痛苦終于被人所察覺的那一刻,心髒鼓動,電車朝往夕陽飛速駛過,自我僞裝的熱愛終結。
“我覺得,”晝神努力抽了抽鼻子,淚流滿面轉向小個子隊友,“我其實不怎麼喜歡排球。”
即便多年之後踏上另一條道路的晝神和别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語氣依舊輕快得仿佛當時并無太大頓悟放棄的掙紮。擺脫從小的規訓放棄十幾年來唯一的目标進入新的世界,是他那時候做出的最有勇氣的舉動。
而後來在他終于察覺到喜歡上津門的時刻,是明了她同樣掙脫家庭的軀殼嘗試進入她自己世界的時刻。隻是他不得不承認津門比他更有勇氣——哪怕在和人閑聊時調侃提及“她是個超膽小的人”。但也恰好是如此的女生,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踏在秋季的落葉上,迎着傍晚熱烈的光輝定定地看着他,說出了“我不想再因為自己的弱點而去喜歡别人”這樣的話。
那時候晝神的自信再次産生了動搖,和動搖僞裝的理想一樣,開始懷疑他是否還能繼續這樣忽略令人不快的焦慮而雲淡風輕下去,懷疑他是否能改變她的想法。他想要的一人自由輕松的生活,仍是和向來合不來的津門裡沙挂上了鈎。
喜歡是多困難的一種情感。現代個人語境下的二人關系演變成獨立個體的互相掙紮着放棄一小部分的自我,來妥協和包容對方身上自己并不習慣的那一部分。即便如此,當晝神再度坐上電車之時,如同每年春季都會迎來的盛大櫻花和仿佛昭示着脆弱的花粉症一般,終究還是承認了自己的向往。
他又怎麼能放棄喜歡津門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