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隻覺得你很傲慢。”
“那還真是對不起。”
晝神語氣淡落下來,修長的手指觸碰到杯壁,淺淡的暖意從指尖傳來。他不動聲色地慢慢用指腹摩挲杯子邊緣,終于擡起眼睛看向津門。
“不過我确實覺得你前兩年的vlog更有意思。”
“為什麼?”
“大概是…有種展示生活的渴望?”
津門怔了怔,低下頭去看紅茶,又拿起水壺掂了掂,起身出門添水。關上門的一刻熱浪襲來,空調外機的運轉聲更加明顯起來,在耳邊嗡鳴。她穿過昏暗的走廊去廚房燒水,盯着玻璃水壺漸漸沸騰,仿若海浪打中岩石,散開無數水花。
有時候她痛恨極了晝神看穿别人這一點,因為沒法加以有力的反駁,顯得她非常弱小。不管是之前說她“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現在暗中指出她已經沒有了渴望這件事,都擊中她意識到了但一直回避的心情。
從原先的家裡搬出來之後,獨居生活除了有時候的經濟困難,其他時候都平靜得一帆風順。從小到大身上帶着的那股酒味好像就此消散,再也聽不到爆鳴和慘叫。生活是在平靜中碎裂。津門在習慣沒有人指手畫腳的個人生活和穩定的兼職收入後,舒坦地躺了下去,仿佛已經完滿結束了人生心願。
比起再度焦慮地去渴望什麼東西,她更懼怕的是發現促就她做出行動的是那股濃烈的酒味。而這個味道一旦消失,她就失去了成為什麼的想法,一眼望見人生盡頭,不婚不育,收入普通地繼續平淡過下去。
她好像沒有什麼其他願望,也沒有什麼其他想法。沒有真正想做的事,沒有變現興趣的能力,也根本沒有多久遠的規劃。
雖然想過用vlog來賺點外快,但粉絲數一直很低。津門一直很模糊愛好和生意之間的界限,既不想清高地說出“我不想做那種流水線複制的vlog”這樣的話,卻也沒有動力去研究别人的熱門視頻模式,一意孤行又慢吞吞地拍着什麼,自我安慰是在做生活記錄。
一點意思都沒有。
其實很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對自己說出口。
到底在回避什麼呢,還是在壓抑什麼呢。
熱氣從水壺裡飄出來。津門木木地伸出手去接水,碰到玻璃壺壁,一下子跳起來。失散的眼神再度彙聚起來。要是再晚一會就該是用眼淚沖洗手指了。
但一直走到房間,手指還是火辣辣的,滾燙地紅了一片。端水回去剛坐下就被翻着書擡起臉的晝神瞧見,在她落座之際頗為熟練地伸出手拉過來查看。
“燙到了?”
“有點。”
“有膏藥嗎?”
晝神仰起臉環顧,注意到置物架上的紅十字小盒子,視線移向津門詢問。看着她點頭後伸出手臂夠過去拿,取了燙傷膏藥厚厚一層敷在津門的指尖,末了下意識地吹了吹。
這家夥難道其實是個自來熟?
津門感覺到指尖舒緩的涼意,瞪直了眼睛,全然忘記了已經和這家夥做了兩年同班的事實。不過現在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等晝神收起膏藥,她已經湊了過去,眼神再度直接探進他的眼睛。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什麼?”
晝神随口應了一聲,手裡的膏藥啪嗒掉入盒子,思索兩秒笑起來:“這既視感是怎麼回事?”
津門撇了撇嘴,伸直了腿坐在地毯上,穿過矮桌幾乎蹭到他的褲腿。晝神放下去的手在空中劃過又擡起來,差點碰到她的腳踝,最後放在了桌上。
“我不喜歡的vlog隻是那種,”晝神撐起一隻手拖住下巴,語氣散漫,“沒有足夠自我表達或者沒有針對性産出的。前者是内容太無聊,後者是不夠專業。雖然我知道最受歡迎的就是流水線模版式樣的東西,但是從我自己來說,看久了不會覺得空虛嗎。就算是流水線,也該有一個形式目标吧?”
香薰的氣味濃郁起來。津門微微簇起眉頭,略顯出心虛地移開視線。紅茶在杯子裡晃動水面,細微的漣漪漾開。
“暫時沒有目标也沒關系嘛。”
津門語氣輕下去,好像自覺沒什麼說服力,尋求認同感一般的故作輕松的凝重語調。
“确實沒關系。”
晝神勾起嘴角,暗中把她聲音裡的不确定捺了下去。
道别之後關上門,津門才注意到玄關處的空花瓶裡乍然盛開的蓬大花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接的清水,總之傍晚時晝神買的那束花開在了她那缺了一個口子的舊花瓶裡。
而彼時收到她詢問消息的晝神正站在路口吹風,接到部裡其他人的邀約去露天排球場打球。微涼帶熱意的混亂溫度從大腦開始往下流淌,延伸到腳底堅實踩踏的地面。黑色夏夜的蟬鳴接通地球的脈動,他又想起津門沒什麼自信的“暫時沒有目标也沒關系”。
到球場時湊過來打招呼的野澤前輩又驚叫起來,抓住他的胳膊沖其他人大叫:“你來之前是不是和女生去約會了?”
“說什麼胡話呢。”
晝神笑眯眯地撇開他,彎腰去撿地上的排球。
“絕——對——是去約會了,身上都是女生的香水味,都混在一起了好嗎!”
野澤牢牢盯住他,托腮沉思。晝神瞥了他一眼,高高扔起手裡的球,在球場黃色的月亮般的光線下,朝着對面的邊界線迅猛而用力地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