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譽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一個個學生有序地走下樓,直到最後剩下的李保羅也步伐匆匆地從走廊盡頭的廁所出來,跟着不斷湧動的人群下樓時,他才把目光從樓道處移開,身子也轉向對面另一棟教學大樓。
他們這所學校酷愛種植桂花樹,教學樓下當然沒有幸免,種植了一排枝繁葉茂的桂花樹。
正值開花的季節,往下看,樹葉之間被簇擁在一起的白色花瓣填滿,同時濃郁花香飄蕩在空氣中,别說是站在走廊上,這棟樓上的每一間教室都能聞到桂花花香。
聞着使人心曠神怡的花香,程譽卻是眉頭緊鎖。
他思慮了一會兒,從口袋掏出手機。
程譽當了四年的老師,依然覺得和學生家長交涉是件會讓他感到無比疲累的事情,比教導調皮搗蛋不愛學習的學生更甚,特别是遇到教育理念和他有很大差異的家長。
有些事很麻煩,但無法避免。
程譽打開微信搜索欄,打下“陳聲媽媽”幾個字後,界面跳出一名聯系人來。他點開陳聲媽媽的聊天框,編輯了一條消息:陳聲同學今早為什麼沒有來上學,他現在有沒有待在家裡?
估計對面沒有看手機,消息發送成功後,并沒有立馬收到回複。
程譽保持這個界面一分鐘,确定暫時收不到陳聲媽媽的回複後,看着周遭隻有零散的幾個學生匆忙走下樓梯,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關掉手機,也轉身下樓。
他班上的這些學生家長大多算是好溝通的了,但是有那麼幾個程譽覺得很難做思想工作,其中就有陳聲媽媽。
還記得程譽接管這一屆升上來的高一新生,不過才有當一年帶課老師的經驗,資曆尚淺,面對班上幾十個孩子的管教,他心裡完全沒底。
剛開學那段時間他基本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态,生怕自己出現哪一方面的疏忽。
好在他的外形和性格容易讓學生對他産生親近感,加上新生剛步入新校園,性子還拘着些,暫時看着都算是聽話的乖乖崽。
總之開學之後他班上的學生沒有做出很出格的事情來。
緊接着,新生開學一個月之後,年級就組織了一場新生家長會。他忐忑地籌備着,糟糕的心理狀态延續家長會正式召開那天為止。
他是在那場家長會上見到了那位看上去依然年輕貌美的媽媽。陳聲媽媽穿着修身的旗袍,氣質優雅恬靜,面容嬌美,完全不像是有一個上高中的孩子的媽媽。
與他這個年輕的老師講話時十分敬重有禮。
在家長會結束之後,她還單獨來到辦公室來找他談陳聲教育方面的問題。
程譽至今還記憶猶新,這位媽媽的面上挂着淡然的表情,溫溫柔柔的,一點都不會給人冷冰冰的感覺,但說出的話卻顯得格外冷酷無情。
他不明白這位媽媽為什麼能對自己的孩子如此苛刻,但他作為老師,似乎無權幹涉家長的教育方式,挺多是在一旁說一些寬慰的話語。
學校的升旗台下面是一個寬大的足球場,所以升旗的時候,學生們是在足球場上的塑料草坪上集隊。高三的學生普遍比較高大,所以被安排站在最後面的區域。
秋日的清晨,陽光微弱地散在一排高聳樹木的枯枝上,人沒有感受到絲毫暖意,可光看着這副美麗的景象心中也是一片柔和。
程譽剛走上草坪,一眼就看到班上兩個個子最高的的兩個男生在隊伍的後面嬉笑打鬧,彎下腰你一拳我一拳的,像是進行拳王稱号争奪賽。前面的一幫人也是不安分,有人轉過身來嘴巴張張合合個不停,明顯在跟身後的同學聊天扯皮。
柔和的心情一下子被捏碎了,程譽無奈歎氣,上前對那兩個學生輕聲斥責一番。
學生們瞅了一眼他微怒的臉色,紛紛挺直腰闆站好隊,嘴巴也緊緊地閉上了。
最後的那個男生身材壯實,感受到班主任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頂不住班主任的威嚴,于是微縮着腦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從後邊看像個鹌鹑。
即使有些惱火,程譽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微揚,不過很快,他便用力抿掉了。
當然不止程譽的這個班的學生吵鬧,其他班也是如此,在各位班主任的怒目直視和言語整頓下,整個足球場才徹底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音樂前奏響起。
直至升旗手開始升旗,全體師生肅立敬禮,奏唱國歌。
周一的升旗儀式結束後,學校領導免不了要發言,說一些鼓勵學生們奮發學習的話,然後是對接下來一周的校園生活的展望,最後還要嚴肅批評個别不遵守校紀校規的學生,并安排那個學生念檢讨書。
前面幾個步驟照常進行,領導每周一說的話來回差不多就是那幾句,不帶翻新的,無聊得程譽這個老師聽了都有些犯困和不耐,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身前背對着他的學生們自然看不見他的這個舉動。
程譽打了小哈欠後趕忙收住了,瞬間恢複認真聽講的模樣。
不過,他感受到一旁不遠處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程譽看了過去,對上眼時,王宸朝他輕輕挑了一下眉毛,眼神裡滿是狹促的意味。
程譽回了個淡淡的微笑,用眼神表達自己此刻無比想逃離的心情。
領導噼裡啪啦講了十幾分鐘,程譽聽着估摸是講得差不多要結束了,心中正要松口氣。可領導話鋒一轉,内涵起他們學校有一部分學生綜合素質低,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出社會有苦頭吃。
程譽一聽,就知道這是又有學生觸犯紀律了。
旁邊的幾個老師也湊在一起小聲說了幾句,明顯他們知道些什麼。像程譽這樣,下了課就跟同事甚少來往,又沒有怎麼關注學校裡的事情,自然不懂得發生了什麼事。
本是國慶休假的第一天,不應該存在學生上台念檢讨的現象,這是怎麼回事?
領導話落,台下很多學生瞬間燃起吃瓜的心,一時間不顧老師在場,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都給我安靜下來!”台上領導明顯壓着怒火,出言維持現場秩序,然後把話筒湊近,看向台下的某個角落不耐煩地再次催促:“嚴行,你還磨蹭什麼?快點上來。”
周遭人多,很容易被擋住視線,大家聞此默契墊腳昂頭,全部順着領導的視線看過去。
程譽做了近二十年的學生,又當了幾年老師,對于學生上台念檢讨這事早就屢見不鮮,所以就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伸着脖子去看。
“喔~”
小小的驚呼聲從某個地方逐漸蔓延開來,然後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男生暴露在所有人的視野中,台下大部分的同學都用驚訝卻難掩興奮聲音叫了起來,而後是一陣竊竊私語。
顯然台下有不少同學認識他。
程譽因為這些同學的反應,勾起了一點對這位即将上台念檢讨的學生好奇心。
伴随着台下同學的驚呼,該同學已經穿過人群,步伐悠悠地走到舞台邊沿。
台上的領導顯然看不慣他這個樣子,瞪着前面吊兒郎當的男生,單手叉着腰罵道:“走快點,你當這裡是你家大院,上來散步是吧。”
男生聽着,滿臉的不情願地小跑上前。
随着男生步伐的加快,程譽終于看清了他的全貌。
男生在葉副校的身旁站定,然後一手接過副校塞到他身前的話筒,神情慵懶得面對台下衆人。
台下的叽喳聲早就在他站到舞台中央的時候停歇了。
台上站着的男生臉龐英俊,寬肩窄腰,目測已經有一米八的個子,樣貌完全褪去了稚氣,走出去可能不會有人認為他是一名高中生。
仔細看,他的臉上卻挂着傷,嘴角有一小片淤傷,臉頰一側也有不小的擦傷。
男生站在舞台上毫不露怯,一身規矩的校服套在身上也掩飾不掉他的桀骜不馴。
一看是那種在學校裡會獲得很多關注的學生,難怪呢……這些個學生這麼激動,程譽不由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