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漸深,五顔六色的燈盞裝點着繁華街道,人潮湧動不息,真是熱鬧極了。
這裡是以和風主題為賣點的餐廳【泷庭月】。規模比不上可以容納百人狂歡的娛樂會所,但比之小型酒館也綽綽有餘。而此時此刻,店裡已經被熱情的食客們塞滿,座無虛席,一切都隻因為今晚有“那位”的演出。
端坐高台的扶桑仙子,花間枝藏。琴撥扣弦聲聲如線,剛柔夾雜雨聲滔天。時如快馬平鞍,時而傾轉動情,搭弦起舞的蔥白指尖染上紅寇,翻飛俏麗勝蝶。
三味線裡屬最重的津輕乖順地倚靠在她懷裡,倘若順着琴杆略略上移視線,便能沿擋去面容的白粉布一路溯遊,欣賞兩彎形狀美好的眼尾。
盡管隻露出一點點的五官,可塗抹在眼皮上的描紅卻豔如赤紅錦鯉飛瀑,和粉底的白交相輝映,美不勝收。堪稱糜豔的美色和精湛的好琴藝,扶桑仙子之名便莫過于此了。
有滿堂賓客聆聽于下首,眸中神色各異。或欽慕愛憐,或欣賞贊歎,亦或輕蔑打量,皆無一能映入台上人眼底,她隻是撥弦。
流淌的音律随拍起舞,分明是明快又富有煙火氣的調子,客人們于是紛紛乘興飲酒取樂,筷子碰撞碗碟的咔呲聲不絕于耳。
“很不錯吧,花間小姐的表演可不是每天都有。”
垂眸給喝空的杯子滿上新茶,中村幹路把第一杯推到對座女孩子的面前,這才不緊不慢地倒自己那份茶水。
“謝謝……”
鼻尖聞到熱茶的芬芳,成田靜這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又瞥一眼台上的人影,随後盯着杯子裡的茶湯發呆。
中村幹路可見不得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忙瞪大眼睛湊近了少許:
“在想什麼?在灰心嗎,可是你的歌也超級好聽,我很喜歡的。”
“才不是啦!”
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腳,成田靜紅着臉反駁道,圓潤的眼眸再度移至舞台的方向。
“隻是覺得,這首曲子好悲傷啊……”
悲傷、嗎?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中村幹路也跟着看向高台,滿目怔然。
樂音終究在歡聲笑語中走向尾聲,台上的表演者對着食客們深深行禮,抱着三弦拾級而下。
她押金的振袖衣擺随着身形輕輕擺動,木屐碾過店裡特意鋪設的絨毯,将沿着這條赤色的通道一路往前。
或遠或近,有幸落座甬路旁邊的食客們紛紛被她所牽動視線。隻是延綿的紅毯路總有盡頭,美豔的姬君沐浴在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卻毫無為此停留的意願。
天堂鬼蜮,不過在人的一念之間。花間枝藏自知如此,便不願陷進輕浮的喜歡,以免平白添了苦惱。
她本該是這麼一個冷漠的人,隻是今夜不知怎地,偶遇了朵路邊的小野花。
白淨又纖弱,自石縫裡掙紮着長出的純白花朵,努力仰着頭在說些什麼。是什麼來着?哦,對了。
“請您一定要開心起來——!”
她是這麼說的。
于是赤紅的朱槿記住了她,奇怪的小花,敏銳的小花,灌木叢間回蕩的樂曲祝福你,月色浮塵般飄蕩,為你唱起安睡的歌謠。
天色已深,是時候睡了,睡吧。
如今是桑花落幕之時。
*
姑且是通過電話續了一天假期,編輯部的路線走過第二次,就變得熟悉起來,不過三錐他卻不覺得有什麼大用處。
畢竟住處離總部實在太遠,以後估計隻有竹村編輯過來找他的份。當然,為了避免類似的情況出現,他會努力在截止期内交稿的,争取不讓編輯冒着人身安全來真町走一趟。
……
随便想了點有的沒的,三錐光銜成功在目的地門口找到了等待已久的監護人。接下來的流程自然無比順利,除了那家夥的眼神依舊惡心得讓人想吐以外,一切都很好。
嗯,真的很好。
隻是偶爾——偶爾,也想忘記什麼,好好地休息一回啊。
栗色的發絲輕輕飄蕩,三錐光銜凝視着遠處升起又落下的海潮,鹹鹹澀澀,嘴裡像進了沙。
海色在陽光照射下的海泛出濃郁的墨藍,他知道是怎麼回事,附近曾經有過一座造船廠,隻是因為非法排污被關停了,如今整改搬遷去了别的地方。
海裡的魚多無辜啊,隻是好好地在活着,卻因為污染而不得不背井離鄉。可是魚又有一點好,除去思考如何填飽肚子以外,其他的什麼也不需要。
如果有天能成為野獸,做一尾魚就好。獅虎太沉重,鳥兒太孤獨,魚是水的孩子,永遠能縮進母親的懷抱。
就該是這樣啊,就該是這樣。
三錐光銜想。
如果能靜止時間,他肯定願意在這裡待上很久很久。但海畔上的日光太熾熱,無處不在的空氣載體送來熱量,已經沒法繼續停留了。
最後地,飽含遺憾地望了遠處的海一眼,三錐光銜收拾好散落的情緒,離開了這塊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