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救援隊發現一名幸存者。男,年齡二十五歲左右。多處挫傷,生命體征目前暫不穩定。”
海風襲來,潮濕的腥味給人一種溺水的錯覺。
搜救隊員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遞到盛佘耳中,因為惡劣天氣滋滋作響的聲音像是恐怖片裡的午夜來電,令人毛骨悚然之餘,又期待着下一幕即将會發生什麼。
在船上反複炙烤整整四個小時的盛佘在聽到年齡二十五歲左右的時候喉嚨裡的心髒簡直就要脫口而出,大腦嗡鳴聲中隻有一個指令清晰的重複在耳邊。
“是他!是姜舒!我要去找他!”
盛佘在混亂之中猛地撲向一名無辜隊員,隻因他經過時手裡拿着一件救生衣。
被突然抓住手臂的隊員震驚且茫然地扭頭看向他,很快便恢複了平靜,習以為常地熟練安慰道:
“還有生命體征,你不用擔心。”
按部就班的專業術語,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盛佘突如其來的可笑沖動。
一旁負責聯絡的搜救員聽到響動,抽出短暫的一點時間與同事進行了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流,沒等盛佘順着他施舍的視線給出反應,又舉起對講機繼續工作。
一次一次被投喂定心丸的盛佘如圖一隻洩了氣的氫氣球,迅速癟下去後再也沒有力氣支撐兩條腿的站立,很沒面子地一屁股跌到甲闆上,久久不言。
海面重歸平靜,筋疲力竭的盛佘仿佛才是劫後餘生的幸存者,遲鈍地擡起笨重的腦袋向天空看去。
海天一色原來不是永恒的美景,吞噬掉海平線的代價是一望無垠漫無邊界的遠方與絕望。
不知道何時能夠到達岸邊,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原點。
地球在轉動,命運的齒輪永不停歇。
海鷗展翅高飛,它們在人類的頭頂稍作盤旋,速速離去。
它們不懼寒風,無畏浪潮,從眼前掠過時的身影,好像在嘲笑甲闆上的人們因為心有所求而過分狼狽的醜态。
時間不給盛佘沉思人生的機會,直升機和橡皮艇駛來的聲音亂糟糟地攪在一起,不斷有人從他的眼前經過,整齊劃一的靴子踢踏踢地踩在他怦怦直跳的心髒上,令盛佘的心重新焦躁緊張起來。
全身濕透的姜舒被放到擔架上,濕漉漉的頭發和沒擦幹淨的血一起黏在臉上,氧氣罩蓋住他大半張臉,緊閉的雙眼在如此嘈雜混亂的環境下依舊不為所動。
盛佘的大腦宕機,一時之間忘了自己究竟身處何地,竟然冷眼旁觀起來。
直到視線凝聚到了姜舒手腕上的傷疤,才如夢初醒,隻覺天上劈下一道閃電驚雷,活生生把他整個人分成兩半,于是肝腸寸斷,心肺燒焦。
魂歸肉身的盛佘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擔架旁邊,眼睛重新聚焦在姜舒眉眼上的一瞬間,欲語淚先流。
他不敢講話,呼吸也不敢,他害怕眨眼的須臾,這場夢就會醒來。
姜舒能夠在這場浩劫中活着歸來,已經是噩夢中唯一的安慰了。
擔架上的人還在安靜地睡着,氧氣罩内升起的白霧隻有薄薄一層,呼吸的力氣還不如一隻小貓小狗。
盛佘的心變作一顆彈力球,在他的胸腔裡四處作惡。他不敢相信這場噩夢的結局這麼善良,不敢相信姜舒會成為噩夢的男主角。
遠處的天空就要暗下來了,模糊的海平面與地平線變得更加膠着。明亮的電燈在船隻的各個角落開啟,醫護人員大聲呼喊着傷者需要盡快治療。
雙腿跪倒的盛佘已經沒有力氣再做撤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姜舒慘白的臉直到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海水在拍打船身,像是在為姜舒的死裡逃生鼓掌叫好。
盛佘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對着姜舒原本存在的位置放空發呆。
大約十五分鐘後,他聽到一直守在自己身後的搜救員的對講機裡發出的聲音:“第二名失蹤人員屍體成功打撈。”
唐師師,死了。
短短一句話附着着蝕骨的寒冷,它們化作具象的恐懼迅速爬上盛佘的脊椎,如同倒灌的海水,蔓延至每一根流淌的血管。
他好像是笑了一下,但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短促的笑容究竟是因為跌入無盡深淵後逃出生天的慶幸,還是因為死掉那個人名字不叫姜舒。
如果對講機裡的名字是……不,絕對不行!盛佘奮力搖頭,搖的大腦小腦都分不清楚在哪一邊的混亂。
暈眩間,他看到慘白的手腕上那條浮腫的傷疤,沒有氧氣罩的臉。
不可能!盛佘揚手甩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硬是把這幅晦氣的畫面扇出了視網膜。
這番舉動吓得身後那位負責監督他的搜救員心頭一顫,對于他離奇的操作,驚訝又害怕。
别人怎麼想他怎麼看他,盛佘全然不在乎,姜舒的情況已經奪走了他所有能夠思考的腦神經。
重傷生還這個結果顯然不能使他滿意,錐心刺骨的疼痛貫徹全身每一根血管骨骼神經。這個結果真的是他所能接受的極限,他實在是無法更不能接受去假設一個比這個結果更加糟糕的境況。
然而,此時此刻仍在不滿老天安排的結局的盛佘絕對沒有想到是,作為唯一幸存者的姜舒在醒來之後,面臨的将是多麼痛苦恐怖的魔幻現實……
嘒嘒-嘒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