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黑馬車停在柴扉前,少年剛撐傘出來,見他抱着個衣裳單薄渾身濕透的女子跨進院門,嘴張得險些沒合攏。
“赤鸫,燒兩桶水,再溫壺酒來。”
謝玄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路,直到走進卧房,關了門,才低頭看她。面色和紙一樣白,墨色頭發披散開來,臉藏在裡頭,單薄輕俏,根本就不像傳聞中的禍水。
倒像是他從前撿回山的髒兮兮流浪貓。
這就是白日裡那個在他身上胡作非為的女人?
他隐約覺得哪裡不對,卻無法指認,千頭萬緒,竟比沒見到她時更迷茫。難道自己在宗門修行十年,下山仍舊是個會被皮囊所迷惑的凡夫。但若真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那個權勢滔天、萬千榮寵集于一身,和暴君蕭寂狼狽為奸的長公主,她又何至于淪落至此地步。更何況還在議婚。一門今日剛定下的婚事,而決定婚事的是兩個男人,沒有她置喙的資格。
這就是她白日裡出去做那荒唐事的原因?
他眼神漫無目的地在她身上逡巡,繼而就看到她脖頸處明顯的紅痕,深淺蔓延開去,直到領口深處……
等等。
她裡面沒有其他衣物,隻有這件外袍。
他閉了閉眼睛,而蕭婵貌似還昏沉着,對所處的境地毫無知覺。
而此時赤鸫敲門,壓着嗓子很刻意地告訴他水已經熱好。來不及辯解時,蕭婵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是何處?”
她甚至沒看他的臉,而是四顧房間内。半晌才轉身感激一笑,又是溫柔恬靜人畜無害的表情。
“是公子救了我。”
他又恍惚了。
難道長公主沒認出他?或是說,白日裡根本就是随便搶了個人,綁了錦帶在眼睛上就帶進帳子裡,連臉都沒看清。
荒唐。
實在荒唐。
他不願再看她那張無辜又素淨的臉,回身開門,把赤鸫擺在門前的漆盤拿進來,發現對方貼心地準備了兩壺酒,兩個酒杯。
“公子。” 赤鸫還在門口躊躇,看熱鬧的心思居多,幫忙的心思幾乎沒有。
“去吧,此處有我。” 他向外說話時,瞧見她下意識躲到他身後,手指拽着他袖口不放。
“外頭大雨,路過遇見的,不是什麼……你且去吧。”
他揉了揉額角對赤鸫又開口,語氣冷漠許多。那拽着他袖口的手聽見這句話,就讪讪地放下了。
袖口挪開時,他覺得哪裡錯了,但無法指出。
回頭看她正扶着桌角去拿酒,單手還要攥着領口,把松散的外袍拉緊,不然随時會滑脫。渾身哆嗦,眼裡又是浮沉的水霧,晃晃悠悠,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他越過她的肩去拿酒壺,幫她倒了一杯,遞到手裡。
蕭婵擡頭看了他一眼,流浪貓似的謹慎審視的眼神。他被那視線盯得偏過頭,才聽見女人開口,聲線時不時讓他想起白天的事。
十年宗門待得他斷絕塵欲,但也不是全然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腌臜,清修之地也不例外。從前,他是眼不見為淨。
今朝這劫數卻徑直找到他頭上來了。
“不是無禮……手凍僵了。”
她聲音輕淺,尾音還在抖。
“拿不動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