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岔子就在眼前。
公主車駕停在郊祀禮台幾裡之外,遠遠地蕭婵瞧見那鎮國公府挂燈籠的車駕上下來的年輕公子時,忍不住喊了一句:
“五郎?”
那人回頭,厚重禮服掩蓋不住笑意,對她行了個禮。
“公主。”
“許久不見,在下元家五郎,元載。”
蕭婵心裡激蕩。
三年前她在長安大雪裡撿了個倒在公主府前的人,洗幹淨發現長得還不錯,就留在府上當個擺設,沒想到他能寫會算,就封了個虛銜讓他住在側室幫自己抄傳奇本子、樂府詩和養蝈蝈。沒待滿一年,他就留了張字條走了,說感謝她收留,來日定當以命相報雲雲。
現在她曉得了原來是這個以命相報。他脫胎換骨、變成鎮國公來當她的倒黴驸馬了。
說自己叫五郎也不完全是騙她,東海王封地三年前出過事,聽聞有人叛亂又被鎮壓,死傷萬餘,她隐約知道,但那時她正死了第三任丈夫孀居在長安,成天忙着假裝花天酒地,防止蕭寂找她的茬,實在沒留意這時間上的微妙差别。
更何況當時他那謹小慎微、擔驚受怕的模樣,與如今的王侯氣度,确實判若兩人。
蕭婵提着裙裾走下去,滿臉懷念地伸手——
拍了拍元載的臉。
“白淨了。看來鎮國公府養人。”
“公主。” 元載順勢握住她的手,眼神複雜。
“你不怨我當年不告而别。”
“鎮國公不是留了紙條麼。”
她把手抽回去,攏在袖子裡。
“怎麼算是不告而别。”
“阿婵……”
他又開口,她把手舉起來,做了個止語的手勢,下颌高高揚起,略微有了些長公主的架子。
“别叫我阿婵。如今鎮國公不是五郎,我也不能再如公主府時那般對你,三年了。”
她微笑:“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對面的手收回去。她餘光瞥見他失落眼神,心裡還是抽痛了一下。
不是沒有過好時候,他們趣味相投,彈琴對弈、又常在她被叫進宮後點了燈等她,等她從宮裡狼狽地回來,就屏退左右,自己從車中把她抱下去。還是五郎時,他是為數不多深知她與蕭寂關系的人,但這麼多年,他守口如瓶。就算他對她有隐瞞,憑着當年的交情,她也該原諒他不告而别。
“算了。”
她又歎息。
“一同進去吧。”
年輕的王侯臉上露出欣喜神色,伸手給她,她沒接過去,自己往前走,他就跟在她身後,就像三年前那般。後邊随行的人按捺八卦眼神,也跟着浩浩蕩蕩地往前走。
“公主曉得今日祭禮,特請了翰林院新進的學士做講席,為群臣講經麼?辟雍此時想必已坐滿了,你我怕是得到後頭去。”
蕭婵停步,心裡有些不祥的預感,裝作無意地問他:“哦?新學士,是哪位?”
元載見她比方才瞧着眼神活泛了許多,心裡也高興,像從前那般湊近了她低語:
“聽說長得不錯,公主有興趣瞧瞧麼?記得是姓謝,該不會是江左謝氏罷。”
蕭婵勉強笑了笑:
“哦,姓謝。真稀奇哈。”
祭禮台邊上停車馬的遠處又喧嚣起來,一行人簇擁着走過。此處是禁地,衛兵森嚴,但無奈蕭婵眼尖,從密密麻麻的鐵甲反光裡瞧見了皇帝的步辇。
也瞧見了皇帝步辇旁亦步亦趨的謝玄遇。
蕭寂待謝玄遇真是青眼有加,想必是要拿他垂範九州,以示用人不拘一格,就算是江左寒門,也有來大梁受重用的機會。
但今日謝玄遇真是光彩照人。
她眯着眼仔細打量他。厚重禮服在他身上反而不嫌笨重,甚至更添飄逸,但蕭婵如今瞧那人時想到的全是他不穿時候的樣子。端方周正的人,脫了那層人皮才更有意思。
可惜昨晚她沒得手,看來謝玄遇表裡如一,确是個三貞九烈的好男人。她大略是沒第二次機會了。
但謝玄遇如此留餘地,又不像是要籌謀着報複她。
難不成,他真就這麼算了?
但就在蕭婵琢磨時,蕭寂恰也往她這邊看過來。蕭婵立即轉過身去,朝元載那側擠了擠,低頭行禮。等皇帝的步辇側身而過,忽然刮起大風,元載唉喲一聲,蕭婵下意識回頭,見元載捂了眼睛,分外關心,手臂搭在他肩上湊近了仔細看,關切問他:
“進東西了?别動,我給你吹吹。”
卻不曉得身後步辇停了。
蕭寂示意停步的手還沒放下,他身後不遠處站着的謝玄遇倒是眼神淡漠,連看都沒向她看。
而蕭婵那溫柔關切的尾音還飄在風中,轉了幾轉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