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遇别過臉,躲開她的親吻,但手在躲藏時已經放在她手上。不期然地,他觸到冰涼膚感,震了一下,就擡頭看。
見蕭婵把手縮回袖籠裡,避開他的觸碰。
他又看見她唇上的齒痕,才意識到瞧着明媚鮮妍的唇色,大概是她自己咬的,為顯得臉色好一些。又或者,是上岸後醒來之前,有什麼發生。
“殿下如何醒……”
“陛下沒對我做什麼。” 她立即搶過他的話風,收起剛剛輕佻的樣子,像是後悔剛剛撩撥了他,反倒暴露自己。
蕭婵躲,他卻往前走了。兩人越過屏風,站在同一邊,在光亮處他終于看清了,她果然還渾身哆嗦着,還沒從方才落水的恐懼中走出。這房間背後又有一重屏風,傳來陣陣熱氣,等着她去沐浴。
但為何他也會被關在此處,這根本不合禮數。
“方才大人做得對。”
她抱臂挑眉,眼神瞧了瞧窗外。謝玄遇登時冷汗冒上脊梁骨,曉得窗外站着誰。
蕭寂果然因為方才救人的事懷疑了他。
“若方才大人半推半就……現在怕是已腦袋搬家了。” 她伸手指去卷他頭發。落水被救上來時他發冠散落,此時穿得與家中燕居時沒有兩樣。謝玄遇才反應過來此事,就用手掩住領口,卻是站在原地未動。
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燈火噼啪,他站在蕭婵面前,看她因為冷而逐漸變紫的唇,忽而開始解身上的衣服。
“唉你做什……”
蕭婵吓得後退兩步,卻見他不過是把上身的衣衫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自己赤着上身,在燈下肌肉勁美,且因常年在書齋的緣故,較武人又白一些,而眉眼又深濃,比之大梁混血的皇族又墨黑許多。像高手畫就的山水,筆筆有講究。
此前兩回,一回是急匆匆的,一回是在暗夜裡,都沒此番瞧得這麼清楚。見她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看,謝玄遇就低頭,咳了一聲。
“殿下且去沐浴,下官這就走。”
那衣服披在她身上時尚有餘溫,且染着幹燥潔淨的香氣。蕭婵哦了一聲,不再說話,謝玄遇扭頭就走,推開門時空無一人,他就合上門,聽見蕭婵跨步進湯池的聲音,才想起他現在這副尊容,走出去更說不清楚。
“謝學士。”
忽而遠處傳來這麼一聲,謝玄遇轉頭,就瞧見在回廊下袖手望月、披着玄色大麾的人。
大梁的皇帝蕭寂。傳聞中手段陰毒狠辣,當年帶軍渡江南下時屠戮無數,謝家的覆滅不過是這亂世中所有哀歌其中一章。殿試時謝玄遇曾與他對視過,但隔着數重簾栊。祭祖之日時倒是坐在他對面,可那時他根本無心觀察蕭寂。
如今面對面站着,謝玄遇卻恨不得抛棄這千載難逢、與對方交手的機會,隻因他心虛了。
因慈悲而心虛,雖則坦蕩、不怕人探究,可畢竟他與她有過男女之事。
就算否認所有,已經發生的,他無法否認。
蕭寂回頭,把自己身上的大麾遞過去,謝玄遇思忖片刻,還是上前幾步,行禮接過。
交手間,蕭寂卻低了頭,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到發冷的語調開口。
“孤的長公主如何。”
謝玄遇捏住了手裡的大麾,聽見自己後槽牙咬到發痛的聲音。
蕭寂未必真愛過蕭婵,但他應當是真恨她。恨得天長日久,還以為那是愛。
“回陛下,臣不知。”
他撒謊了。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撒了謊時,心中卻有微妙的如釋重負的感覺。做了多年隐堂的首座,那坐席上染不得塵灰,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個不能有瑕疵的人。
但他現在有瑕疵了,這瑕疵卻讓他心中有隐隐的痛快、以及喜悅。
好像自己也同她一樣,站在泥污裡,才能看清這盤棋。
“唔。” 蕭寂揉揉額頭,不說話。在他餘光注視下謝玄遇緩緩披上了禦賜的大麾,濃重南海沉水香的味道在逡巡,那是蕭婵在暴雨夜騎馬出皇城時身上的味道,确信無誤。
他也沉默了,兩人一言不發,在回廊下站着。良久,蕭寂敲着闌幹開口。
“孤曉得謝學士隻是救人心切。望學士勿有二心,一切以國事為本。”
謝玄遇不置可否,隻是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