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寂笑了聲,繼續說下去。
“孤也就這麼一個妹妹……想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從前為大梁,她受了許多無妄之災。如今天下承平了,也該嫁個好驸馬。”
“謝學士也應當知道,長公主與元載已定下了親事,不日就會成婚。”
謝玄遇還是不答。蕭寂沒在他臉上看到期待看到的神情,失望之餘,又對他起了好奇,遂慢條斯理開口。
“孤曉得汝飽讀古籍、于江左古禮也頗多了解。明日起,孤便将學士調至禮部,升三品,司理長公主大婚典儀諸務。”
蕭寂凝神瞧着他,見謝玄遇還是淡淡的,行禮謝恩。
“臣遵旨。”
蕭寂笑了,像等待好戲開場般,緩緩補了一句。
“亦要教導公主婚前諸事。孤的皇妹她……雖則嫁過三次,卻于如何當個賢德夫人、與夫君琴瑟和鳴一事上,不甚開竅。”
“是。”
謝玄遇最後行過禮,轉身走了。
待走到不知多遠、走到宮人們都瞧不見他時,他才站定。展開手掌,發現手心已被自己掐出血痕。
***
謝玄遇獨坐講堂,唯一的學生卻遲遲不來。
今日起他右遷禮部,對于一個剛剛被選進翰林院的年輕學士來說,這升遷速度連世家子弟都豔羨。可他卻瞧着和往常一樣,把筆墨紙硯收到書筐裡,就去禮部上任了。
禮部的衣裳比翰林院簡素許多,因兼着司天監的職,同僚們都埋頭學問、不善言辭,比不得翰林院出口成章叽叽呱呱,就如群鴉對上了鹦鹉。謝玄遇對這新地方很滿意。
假如不是要當蕭婵的禮儀教習的話。
終于,外頭傳來窸窣腳步聲。他立即坐正,左右仆從将青紗簾栊放下,以示男女授受不親。但他還是影影綽綽、看得到對面的人。
蕭婵走進來了,她比之那天臉色要好許多,穿着桃紅輕衫與齊胸襦裙,家常衣服。他知道大梁平日裡沒江左那麼禮節謹嚴,但還是震了一震,别過眼神。
就是這麼一來一回的功夫,謝玄遇忽而聽見什麼細碎的聲音,就擡了頭。
“是促織。”
蕭婵未待他問,就笑吟吟地擡手,給他看袖籠裡。猝不及防他瞧見一個小巧竹籠子吊在她袖子裡側,還有單隻的金臂钏,以及——
她沒穿裡衣。
謝玄遇痛苦地閉了閉眼,聽見蕭婵惡作劇得逞的聲音在他面前想起。
“答謝先生那日救了本宮一命,這促織便是見面禮。想着禮部平日枯燥,留着這小東西解悶也好。”
他不搭話,隻覺得荒謬。
看仆從們淡然的樣子,倒是他少見多怪了。難不成,蕭婵平日裡在宮中也這麼放誕恣肆的麼?
“先生。”
蕭婵又往前坐了坐,連着蒲團一起挪,不知她怎麼辦到的。謝玄遇僵坐在原地,看她當真把系在身上的促織籠子解下來,掀開簾栊,把東西擱在他書案上,又收回手。
最近時隻要瞬息,他就能碰到她。
“這促織乃是‘天官’。《詩》有雲,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
她眼睫眨了眨,才說出最後半句。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來自《詩經·豳風·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