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去救？”

三匹馬從深巷裡飛馳而出，謝玄遇和蕭婵在前，赤鸫也策馬趕上。幻境裡的饑荒也是饑荒，晝夜之間，秦州城裡已經彈盡糧絕。

“亂軍陣前、秦州府衙上下被困月餘，至人相食。若當初你我進秦州城時所見皆是琴老執念所化，那麼桃花大抵也會被抓去，死在府衙。”

蕭婵回答了赤鸫的問題。

“若是不救，琴老知曉了桃花的死因，會再瘋魔一次。如幽夢所言，你我都會被困在城破這一日，到死。”

“這一日？” 赤鸫又問。

“嗯。” 謝玄遇點頭：“桃花今日不死，便是和當初琴老所見的不同。若三重琉璃境的主人自己發覺身在夢中，幻境便會消逝，你我便能出去。”

“原來如此！” 赤鸫眼睛亮了：“那不是手到擒…等等，桃花不是早就離開秦州城了麼？”

“在酒肆裡打探到消息是如此。但若桃花當真死在城破之日，或許，她根本從未離開過秦州。” 蕭婵走得慢了些，謝玄遇停下等她，見她表情忽而沉重。

“但就算琴老他目盲，若桃花藏在秦州這許久，按隐堂刺客的本事，搜個不會說話的姑娘也不難。除非…”

“除非換命之術是真的，桃花的容貌、聲音，盡皆改換，就連琴老都認不出，更别提你我這些局外人。”

謝玄遇開口之後，蕭婵和赤鸫都沉默了。

“倘若真是如此…桃花死在秦老面前而不相識，琴老又是如何得知她死訊的？” 蕭婵蹙眉：“有人告訴了他，難不成又是你那師父。”

“又或是桃花死前，他們終還是見了一面。”

謝玄遇說完即駐馬，眼前的秦州城裡空空蕩蕩，巷口的風裡有腥氣。

血腥氣、動物撕咬的氣味、屠場的氣息。

蕭婵突然面色煞白，俯身幹嘔起來。在險險掉下馬的瞬間一隻手把她撈下去，放在地上。

“無礙，隻是這味道讓我想起從前宮裡的事罷了。”

蕭婵勉強笑了笑，搖頭。

謝玄遇皺眉。

“宮裡的事？”

“剛死之人氣味與死了幾日的不同，謝大人知道麼？”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讓臉上看起來有些血色。

“剛死之人、氣味極腥膻。死了數日的，氣味才滞重。宮裡不受寵的女人死法有許多，被砍斷手腳的、沉塘的、挂在冷宮裡數日饑渴而死的…也有被人尋到時，已被貓啃掉半張臉。”

謝玄遇低頭把她唇上的血迹擦掉，接着抱起她來往前走，蕭婵吃了一驚，想說什麼也忘了。

“你不會死在這。”聽說。

蕭婵沒說話，眼睛眨了眨，抓緊他衣襟。

三人貼着牆角潛行，待聽見隔牆的慘叫時，都沉默片刻。

“不好。”

“府衙有人動手了。”

***

琴老走過血污遍地的府衙，臉上、身上都是層層血迹。他像野獸在獸林裡穿行，雙手十指之間，細密地纏着看不見的刀絲。

“桃花！”

他大喊。

但府衙裡空蕩蕩，已經沒有活人能回應他。

半個時辰前，他路過秦州府衙門前，聽見寂靜中有人被帶進門，那扇門之後是什麼，就算看不見他也知道。聽周圍的竊竊私語說是個老婦。

老婦。

他忽而想起什麼，大吼一聲，喉頭湧出鮮血。

他想起遇見戴兜帽的人時，對方所說的換命之語。若是換給自己，待期限到時，就會迅速衰老、繼而死去。若是換給旁人，換命的那一刻，自己就會死去。

那是生死誓約，他知曉自己本就體弱，或許撐不到找到她的那一天。

但若她根本就沒離開過秦州。

“桃花！”

他拼了命地往府衙裡走，被叢叢刀槍劍戟攔住。寂靜裡刀絲尚未布起、鐵器就都被切碎、掉落一地。待他再擡眼時，瞳仁血紅。

這天底下誰都不能再攔住她，能攔住他的人，就在他方才猶豫的片刻，或許已經死了。

天地赤紅腥鹹，隐隐地，他聽見有歌聲。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離。”

相遇時候兩人都年少，桃花尚且可以說話，但明明現在不能。

那麼是誰在唱歌。

琴老破開一層層緊閉的門，走到最裡面。越走、血腥氣越淡。

走到最後，他沒勇氣再推開最後一道門，但門卻自己打開了。

有人端坐在石桌上，手裡抱着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