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婵被他反将一軍也不生氣,反倒更開心了。也不整理衣裳,就跳下床榻,繞過屏風踱步回自己那邊,故意放大寬衣解帶的響動。謝玄遇閉眼調息,聽着玉佩碰撞、钗環掉落,接着是衣裳淩亂落在木架,也不放下床帷,影子全照在屏風上。
她是故意讓他心亂。
半夜,卧房裡寂靜。謝玄遇仍端坐在床榻中央,看月影移動,照在對面床上。
蕭婵究竟有沒有心?他不知道。
但此時窗外忽而傳來動靜,噗的一聲,很輕。
起初謝玄遇沉浸在紛亂思緒中,竟對此毫無察覺。直到他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響時,寒意瞬間從後背竄上天靈蓋。
那是血。血濺在紙窗上的聲音。
他悄無聲息地摸進懷袖,那裡藏了把赤鸫替他尋來的軟刀。這是處廢棄的宅院,藏于深山,離日暮城不過百裡,但前後都沒有人煙。如果是遇到馬匪或是其他歹人倒能應付,但萬一是隐堂的人。
除了他,幽夢也身負重傷,赤鸫要守住蕭婵和剛蘇醒的芈鹽,勝算不大。
靜。
寂靜中他繼續調息,待到周遭連氣流都凝滞、于虛空中轉身向外——
看見一尊通天徹地的黑影站在紙窗外,手裡彎刀高擎,籠罩整個房間!
啊啊啊啊啊。
女子尖叫聲從隔壁傳來,他先行撞破屏風,而蕭婵也剛驚醒,正對上他濃黑的眼睛,而謝玄遇已經将她一把拽起飛奔至隔壁,斬斷門閘,他旋即以袖遮眼,問蕭婵:如何?
蕭婵瞧見的是孤零零站在當地,手裡拿着刀的芈鹽。她神思恍惚,但看起來并無大礙。
“無事。”
而芈鹽瞧見她,手中的刀叮鈴鈴落在地上,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蕭婵,渾身發抖。
“它來了。”
蕭婵輕拍她背,問,誰來了?
“判官,日暮城的判官。我沒去嫁崤山神,判官要來向我索命。”
“什麼判官?” 蕭婵皺眉,眼神望向謝玄遇。而他卻為避嫌靠在門檻處,眼睛望着漆黑深夜,若有所思。
“進日暮城,殿下就曉得。”
芈鹽聲音越來越輕,已經放棄了生念,連苦笑都是幹澀的。
“我這輩子,都逃不出日暮城。有些事,不是拼了命就能幹成。”
“阿鹽。”
蕭婵眼神逐漸恢複冷靜。
“你先睡下。有我們在,誰都不能殺你。”
芈鹽抱住她,眼睫眨了眨,但沒有淚水掉落。
“那年在長安,是阿鹽最高興的一段日子。後來便再沒有了。”
蕭婵颔首。
“阿鹽當年說,《綠衣》是跳給你心上人看的。那個人,後來如何?”
“死了。”
芈鹽聲音平平淡淡,像在講旁人的事。
“我們的私情被阿耶發現,瞞着我将他綁走。待我趕到時,已被‘判官’吊在天機閣上,三天三夜。聽說,他臨死還在等我去救他,等到血都流幹。但我那時被阿耶關在地牢裡,我以為隻要留下我一個,‘判官’就會放他走。”
“你的心上人,他叫什麼?”
蕭婵拍着她背。
“乞榆。”
芈鹽念及這兩個字時,聲音停頓了一下,而謝玄遇猝然轉頭,目光鋒銳。
“這名字怪吧。” 芈鹽笑。
“當年他帶了三百城的珍寶來求見日暮城城主,将阿耶騙得團團轉,後來才告訴我,那都是‘借來’的,他原是個馬匪,再之前,是個盜賊。來日暮城,原就是想騙我嫁給他。”
“可惜他不知道,日暮城城主的女兒根本不會機關術,我是芈家的恥辱,本就不該出生。”
芈鹽語氣還是很淡,但越淡,就越讓人從心底發冷。
“為何隻你一個不會機關術便是芈家的恥辱了?芈家其他人是都死光了麼?” 蕭婵憤憤。
芈鹽搖頭,苦笑了一聲。
“芈家代代城主都是女子,天生能讀墨家天書,掌管天機閣,招贅男子進日暮城,以機關術守護百姓。到我母親那輩卻與外面來的男子私奔,走之前,一把火燒毀天機閣秘術室,從此機關術失傳,隻剩下‘判官’。而我又是個廢物,看不懂天書。阿耶說,日暮城盛極而衰,皆因我娘和我是災星之故。”
她終于松開蕭婵,轉身走回黑暗中,聲音卻隐隐地有些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