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殿下值得。”
“今冬過後,長安會大不一樣。” 蕭婵也偏過頭看花叢。“漠北的事,江南的事,都要有個結果。這段時間,辛苦法師留守長安、替萬民祈福。” 她說完擡頭,直視對面:“也多謝法師不殺之恩。”
僧人沉默了。
風聲在二人之間簌簌,他始終低頭不語,直到茶壺裡的水沸聲停止。
“殿下是何時猜到,我也是七殺之一的。”
“賭命。”
蕭婵笑。
“七殺尚在長安、背後的人便不會任由漠北鐵蹄踏入此地。你是伏日,隐堂最後的棋。若所有人都未能殺我,你就會動手,替隐堂殺了我,煉制長生藥。”
她聲音很低,但恰巧是對方能聽到的聲量。
“其實,若漠北非要出兵,你也可以提前離開長安。但你心中有萬民,你不舍得。”
“殿下不也是麼。”
法師終于擡眼,表情仿佛大殿上拈花微笑的佛陀。
“殿下恨極了蕭梁,恨不得連長安也一起毀掉。但殿下如今後悔了,才會回來。”
“我回來是因為,漠北按兵不動這段時日,長安的敵黨已被肅清。攝政王稱病隐退、東海國大族接二連三地上書要以元代蕭。名冊已在我手中,而漠西各部在漠北觀望時,已被烏孫一統。” 她笑:“新上任的烏孫王,是個女子,名字是野那。”
“那個烏孫郡主,殿下也放過了麼。”
僧人點頭。
“殿下仁心。”
“是她自己求來的。” 蕭婵撚了撚指甲。“那麼,話都說開了,相識一場,本宮便隻求無畏法師一件事。”
她目光炯炯。
“待來年此時,本宮誕下這孩子,再來取本宮的命。”
***
“首座,這是怎麼回事?”
赤鸫站在山門前,看積雪覆蓋的台階上,白衣的謝玄遇伫立如石碑。他面前是一片被燒為焦土、綿延數千裡的廢墟、昔日熱鬧的宗門被夷平,世上或許早就沒有了關心愛護他的隐堂,隻剩追逐他到天涯海角的七殺,而他渾然不知。
“我師父紅豆呢?她也被殺了?怎麼會?她什麼都沒做過,首座你也知道,我師父她是個最不問世事的,首座……”
赤鸫眼角發紅,因為在焦土中看見了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的斷肢殘臂。
“師父!!!” 他瘋了似地跑過去,徒手去刨土裡的人。刨出來發現不是,再去找下一個。但怎麼找得完?
漫山遍野,都是被無辜殺害的宗門子弟。
許久,赤鸫站起來,在獵獵寒風中,他把眼角幹掉的淚用袖子擦去。
而謝玄遇走過斷壁殘垣、走過血污遍地的舊石闆路,登上他曾接受試煉的高台,在高台盡處,矗立直達天際的一根木頭,傳聞它是可通天的神木,隻要登頂,就能前往昆侖山,得仙丹,肉身成道。
他從神木上取下那張被短劍釘住的紙,紙上還有血迹。
取下時,額角又傳來熟悉的劇痛、仿佛靈魂被扯作兩半,一半無欲無求,而另一半五毒俱全。
“長生藥不得,殺孽不止。”
那字迹他無比熟悉,卻又不知道在哪裡看過。而此時赤鸫也爬上高台,看了一眼就笃定。
“是師祖。”
“如何知道。” 他轉過頭。
“全隐堂上下,隻有首座的字有師祖神韻,當年首座試煉時,不是還有長老誇過麼。” 赤鸫說得毫不遲疑:“首座你好端端地一直跟我在一塊,那造殺孽的,就隻能是師祖本人了。”
***
十月倏忽而過,又是長安冬日。
江左飄雪,柴門推開時,赤鸫站起,恍惚間像看見白衣仙人,仔細看又是他遠行剛回來的首座。
“可算回來了!” 赤鸫泫然欲泣:“首座你都不知道,你這趟出山尋師祖,長安來了多少消息!”
謝玄遇拂去身上的雪,聽見長安二字,動作略有停頓。
“長安怎麼。”
“首座,你要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謝玄遇:……
“壞消息是,漠北平亂之後,元載那小子近日接了谕旨,回長安仍是攝政王,蕭婵做了皇帝,今冬改元,大赦天下。”
“好消息呢。”
謝玄遇不動聲色。
“好消息是……” 赤鸫遲疑,話沒說出來,眼眶倒紅了。“其實也不算是好消息,首座,要不我還是别說了吧。”
“說。”
謝玄遇站定,手按在石桌上,微微顫抖。
“這是郡中傳來的邸報。說今冬聖上剛剛即位不久,便殁了。首座——!”
赤鸫飛撲過去,扶住吐了血的謝玄遇。殷紅的血在地上晶瑩,他臉色慘白,臉上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赤鸫,再說一遍,當今聖上是誰。”
赤鸫不敢說話,而此時恰柴門開了,朔風吹進院落,謝玄遇沒回頭,是赤鸫回頭,看見披僧袍的人走進來,懷中抱着個襁褓中的孩子,那僧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終于赤鸫眼睛一亮,叫了聲無畏法師。
謝玄遇用盡最後力氣,終于回頭。
“謝大人。”
僧人半跪下去,展開懷裡的包袱。嬰兒臉龐圓潤,手中拿着塊紫色玉佩。
“陛下說,待這孩子長到五歲,便帶去長安,自有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