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面具都不敢摘,有什麼資格管誰與我一起?”
蕭婵掙紮,險些踢倒柱子邊燃燒的銅炭爐。雪融化後變得潮濕、扭動中帶着熱氣。薰陸香的氣息在她卧房裡蔓延,蕭婵掙紮開手就去摘他面具,卻被反握住扣在柱子上。玉佩當啷撞在柱子上,發出清脆響聲。他低頭看了一眼,瞧見紫玉圓潤的邊緣從她懷袖中漏出來,就松了手。
蕭婵立即把玉藏回去,但于事無補,他已經看見了。但看見了也沒說什麼。
“這是白日裡侍女拿錯。” 她辯解的同時還在急促呼吸、胸脯起伏。要走,又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我戴面具是為保護阿留。草原上不都是阏氏的人,還有隐堂和…攝政王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
“我知道你恨我。”
“你想多了,謝大人。” 蕭婵笑:“我連同床共枕這麼多年的攝政王都騙過、怎麼會在意你。當年那一刀就是要你死。送阿留給你,也不是我的意思,是無畏法師,他也是隐堂的人。七殺之一,從前叫伏日。我生下阿留之後、她就被帶走了,不知去向。這麼多年,你不來,我都快忘了。”
“但這名字是你起的。” 面具下男人聲音沒有起伏,但松開她手腕。
“你也想見她。”
“但我沒想過要見你。” 蕭婵揉了揉手腕,臉上還挂着他熟悉的那種假笑。“你我就應該老死不相往來,當年我不該招惹你,我們從前種種,不過是我為将江左餘黨趕盡殺絕的圈套罷了,我在龍首原綁了你,也是早有預謀。”
“我信。”
他看起來并未被她這番話激怒,恰相反,甚至有種早有預料的平靜。視線滑落到她敞開的胸口,蕭婵才後知後覺地找東西遮住,但他手更快、把狐裘脫下,罩在她的單衣上。
“隻求阏氏善待阿留。”
他聲音虔誠、在面具下嗡嗡震蕩。蕭婵偏過頭很輕地哼了一聲,再擡頭時男人已經走了。
***
“阏氏,你這麼把謝大人罵走了,萬一他真不回來怎麼辦?”野那托腮看蕭婵,面色憂愁。
“那不是正好。”
蕭婵手裡翻動卷冊:“反正他手裡的藥方已拿到、分給帳下醫官了。若是這次時疾扛不過去,也得殺了他祭旗。現在走,好過不走。”
“阏氏你就不後悔麼?” 野那摸懷裡的小羊羔:“我看你很喜歡那男人的樣子。當初也是,宮裡那麼多人…就他跳進河救你。”
蕭婵眼神還盯在卷冊上,但手不再翻動了。寂靜帳篷裡隻聽得見她呼吸聲。
良久,蕭婵自言自語。
“若是每次都後悔,我活不到今天。”
風吹、帳簾微動。野那驚覺站起,拔刀走到帳簾邊上,掀開,看到淚眼婆娑的一個毛團,頭發抓髻紮得亂糟糟,站在那不說話。蕭婵始料未及、也懵了。小孩眼睛濕漉漉的,還沒等開口淚就滾下來,止都止不住。
小毛團也不說話,站在那抹眼淚,抹完就走。蕭婵終于開口了,她說,阿留,過來,小孩還是沒回頭。依稀間蕭婵想起這一幕為何似曾相識:是很多年前、她站在深宮裡眼睜睜看着乳母閉眼、寒濕的風雨把院中梨花從敞開的窗戶吹進去,乳母攥着她的手,說阿婵,以後都要靠自己啦。
蕭婵這次站起身朝她走過去,說,阿娘叫你過來。
小毛團終于站住了,蕭婵半蹲下把她撈住,提溜起腰帶就把人抱進懷裡,小毛團立即攥着蕭婵的衣襟,把頭埋在她頸窩裡。
蕭婵沒再說話,手拍在小孩後背。小孩出奇地聰慧,也不再問什麼,閉眼過一會就睡着了。
“阏氏,給我吧。”
野那要從她手裡接過,蕭婵下意識一躲,随即尴尬地笑笑,把小毛團交出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瞧這鳥窩似的,肯定是赤鸫梳的。謝玄遇究竟在做什麼,連孩子也不顧,難不成真跑了。”
這句話剛說完,她想起什麼似地怔住。五年來風平浪靜,許久未能有這種本能的恐懼——大禍臨頭的恐懼。
“阏氏!”
大帳外,衛兵急匆匆奔到、上氣不接下氣地半跪行禮,聲音急促,魂不守舍。
“昨、昨日新來的巫醫他、他…”
衛兵氣沒喘勻,聽到帳内走動時擡頭,瞬間差點忘記呼吸。平日裡威儀赫赫、美豔無比的阏氏,在此時雙唇竟沒有血色。
“他怎麼。”
蕭婵把身後的帳簾掩嚴實,擋住阿留的視線,才俯下身、手按在衛兵肩膀上,似有千鈞之重。
“莫急,說清楚。”
“他早些時騎馬往西走,似乎是…往鬼叫嶺去了!”
衛兵把手裡的東西拿出來,那是一塊殘破的大麾,正是男人來時所穿。殘布上血迹斑駁,裂口有猛獸撕咬痕迹。
“鬼叫嶺乃是狼窩,老牧人都不敢取道。恐怕,九死一…”
衛兵的話沒說完,他被蕭婵的眼神吓住了。
“好,你做得好。這塊東西給我,記住了,方才那些話,一個字都不準說出去,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