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明帝懷裡的時候,江澄才覺得這些天的辛苦忙碌,今日在安瀾殿裡所受的氣,通通不值一提。
與明帝席卷八荒囊括四海包藏宇宙吞吐天地的恩寵相比,那些忙碌與不愉快都是小蝦小魚小石子小野草,在長風巨浪的沖擊中在高山闊水的涵容裡連個影子都不必留下。
他的陛下待他是這般好,恩寵給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他因為過于強烈而難以承受,又能夠充分滿足他幾個月的渴盼。
像星辰懸浮于滄海,像帆船逐浪于渡口,一切都是那樣的令他驚駭卻又不會損傷分毫。
他枕在明帝肩膀上,眼睛描摹着明帝俏麗的玉顔,愛意在腦海洶湧澎湃。
他家陛下就有這個本事,每寵他一次就能讓他的愛意加深一分,哪怕承恩之前他正心生退意或者對她失望,她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把這些不良情緒全都撫平。
她的溫暖溫柔,像春雨滋潤大地,她的霸道強勢,像冰山消融火焰,她的邪魅多情,像海浪淘洗萬物。
此時此刻,他隻覺自己澄澈如初,愛她如初。
怪不得先賢常說,男人家還是要有個妻主,有了妻主百氣皆消,心境平和自然不會對抗朝廷反叛官府,也難怪明帝堅持要給尚然兮賜婚。
然兮行事,确實有些偏激了,但願那個蕭冰月能夠有明帝一半的本事,溫暖融化然兮内心的小冰柱。
"陛下真好。"江澄由衷而言,又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是的,她待他很好,待他的朋友也很好。除了,待他的兒子不是特别好,但永和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兒子,她也擁有一半的血脈傳承的,他想,她一定不舍得讓兒子傷心。
明帝卻是沒他這麼惬意,明帝原本打算寵得他哭泣求饒,可終究念着他在外面忙碌了幾個月,沒舍得。
看他心滿意足,明帝自己卻還欠着不少,又不想吓着他,隻好含糊回他:"朕一直都很好,澄兒現在才發現?"
江澄把頭偏過來,往明帝比梨花嬌白比桃花粉潤的臉頰上蹭,"臣侍早就知道,陛下是最好的陛下。"
這話沒能夠讨好到明帝,在明帝聽來,這和他以往在朝堂上稱贊她"陛下聖明将來必将比肩鳳輝帝"沒任何區别。
好的陛下,未必是好的妻主。
不過她也沒打算糾正他,在心裡盤算着要把人寵得哭泣求饒的,應該也不能算好的妻主。
明帝暗暗自哂,唇角上揚。
玉手撫上他微涼的肩背,沿着那窄瘦的肩膀往下走,拂過一片滑嫩的肌膚,很快來到小巧的腰窩,三指并攏,指腹在那腰窩上流連徘徊,甚至越腰窩而出,去占領更迷人的地盤。
江澄全然不設防,由着明帝随心所欲。
這乖順的姿态讓明帝愈發心癢,卻也不想折騰他,勉強控制住心神,主動抛了個話題出來,“瀾兒這陣子脾氣不好,澄兒莫再當着人頂撞他。”
江澄一愣,他是不敢在明帝面前說安瀾的不是的,可是明帝自己提起,他也不好不接話,他先解釋自己今天為何會與安瀾怼上,"臣侍今日看知柔有些站不住了,就出言勸谏皇後莫要為了小從一人懲罰大家,許是臣侍不會說話,惹怒了皇後。"
而後保證自己以後會小心,不會再頂撞安瀾,"臣侍以後定會斟酌言辭,盡量不再惹皇後動氣,請陛下放心。"
最後詢問安瀾心情不快的原因,看自己有無可效力之處,“不知皇後是因為什麼事心情不佳,臣侍可有什麼能為皇後和陛下做的?”
他說着話一雙染着情思的眼睛不斷地往明帝臉上看,觀察明帝的反應。
明帝垂眸看他,見他神情緊張,措辭謹慎,比在朝堂上應答還不從容,隻覺這不是她想要的。枕席旖旎之間,她無意于同他談論政事,她隻想同他說說貼心話,"朕方才這麼說不是要責備澄兒,今日之事,是瀾兒脾氣大了些。自打弦歌生死不明,瀾兒的心情就一直不好。朕知道他心裡不好受,這才同意他恢複請安規矩。"
柳笙失蹤了,她痛失摯友痛失心腹痛失股肱,心神惘惘舉措失常好些天,方才能夠勉強穩住。
然而當時她隻顧自己難過,并沒有過于關注安瀾的狀态,中秋佳節安瀾帶着薛恺悅來皇儀宮請她過節,她見安瀾一切如常,也就愈發忽略了柳笙失蹤對安瀾的影響。
直到安瀾寫奏表要求恢複請安規矩,她才意識到她的皇後在這件事上受到的沖擊遠遠比她要大。
雖然她明白柳笙是安瀾的靠山,也在柳笙失蹤之後立刻晉封徐淳為一等侯,但她還是低估了安瀾對柳笙的依賴。她的瀾兒已經因為柳笙的失蹤緊張到看誰都是敵人,隻能用從未有過的強硬姿态來掩蓋内心的脆弱無助。
江澄心頭一動,有一種恍惚的東西要浮出水面的感覺,但他一時間還不大明白,安瀾當衆給他臉色看還不同意完全免掉他的請安,隻是心情不好無差别地斥責每一個人,還是因為他确實做錯了什麼事,得罪了安瀾?
但他才回來沒幾天,又能做錯什麼事呢,明帝提到柳笙的失蹤,難不成安瀾會以為是他謀害了柳笙?
這個罪名可是萬不能擔下的,這比指使體仁堂研制得女藥還要罪無可赦,他立刻撐着床榻坐了起來,向着明帝一臉緊張地辯白,"陛下,弦歌失蹤臣也憂急萬分。臣與弦歌同朝為官,自有同侪之情,弦歌對臣更有提攜之恩,當年若非弦歌不拘一格給臣機會,讓臣前往關帥軍營備辦軍需,臣如何能夠曆練才幹,積累經驗,赢得陛下賞識?還有那年杜詩隽的案子涉及到臣,是弦歌為臣說情,求得陛下網開一面,臣才能免于牢獄之苦。知臣用臣,皆是陛下,可是沒有弦歌,臣也難有今天。臣怎麼會指使人謀害弦歌呢?求陛下和皇後明察。”
那時節恩師梁冰鑒都放棄了他,若非柳笙仗義直言,隻怕他生死難料。
數年過去,他早已認為那場官司是他人生的轉折點,對下旨将他逮赴京城查辦的明帝和主審官大理寺卿葉衡,他都沒有怨念,隻有釋然。但是思及當日的驚心動魄,柳笙的仗義直言,仍舊讓他感動不已。他将銘記在心,感恩終生。
明帝先是愕然,既而便笑了起來,“澄兒你瞎想什麼呢?别說朕和瀾兒都不是糊塗人,便是再糊塗的人,也不能認為你謀害了弦歌啊。朕和瀾兒對你的人品都信得過,倒是你這麼想啊”,明帝幽幽歎氣,“把朕和瀾兒都想得低了。”
她和安瀾再怎麼樣提防後宮和朝臣,也不至于疑心江澄謀害了柳笙。
這基本的識人之明她們倆都是有的。
對朝夕相處的男兒的人品本質都能看錯的話,她和安瀾也不必做什麼了,這樣的糊塗帝後,也不必談什麼江山傳承,女嗣後世,在她這一代就得結束。
江澄聽明帝這麼說,自己也覺得自己猜想過度了。他不大好意思地撓撓頭發,“臣侍曲解了陛下和皇後,陛下和皇後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