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墓室裡鑽出來後,終于能正常呼吸,不再迫害那可憐的鼻子。
這片墳地依舊寂靜地在深夜裡沉睡。
沒有人會知道,地下安葬的部分屍身已經扒開棺材,爬過土層,最後在一個墓室裡亂作一團。
良玹從身側挎着的包裹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将裡面閃着藍光的螢火蟲放出。
“我已經通知善後的同行了。他們會過來祭拜補償這些屍身,并将這裡的一切恢複原狀。包括你的鏡子和……住所,他們都會修繕賠償。”
那螢火蟲在周圍繞了兩圈後緩緩飛離,遠遠看去,像一點飄蕩在黑暗中的鬼火,格外瘆人。
“……”甯息道:“你們的傳訊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甯兄過獎了,你這住宅更是别出心裁呐。”良玹心态一向不錯,安排好後續樂呵呵道:“我正式介紹一下自己。我是濯世閣的祛邪師,如你所見,專除剛才那種詭異之物的。你有陰陽眼,以後若是見到相似的東西,記得聯系我們。那東西與普通的孤魂野鬼大不相同,正常手段是無法對付的。”
這一點甯息在方才已經清楚地覺察到了,他擰眉望着良玹:“所以,它們到底是什麼?”
“我們也不清楚,隻知道這些怪物由來已久,而且很危險。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送你進城吧。”
良玹打算開遁術節省時間,但剛一起勢,就被甯息按住了。
良玹疑惑地看他,甯息那張清隽的臉總帶着一種倦意,仿佛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緻。
他問:“你知道那東西的主體在哪嗎?”
良玹苦惱道:“不知道,所以我才趕時間。”
因為要好好找才行……
分身和主體之間沒有連接,這一直是困擾祛邪師們的難題。
“我在此地生活多年,沒聽說過類似的詭異事件。”
良玹頭疼起來,“也就是說,你認為,主體不在這附近?”
“是。”
“那我更要趕時間了呀。這種怪物攻擊性很強,很危險的。”良玹無比苦惱。
“或許,我可以試試。”甯息伸手,修長如竹的白淨指間,夾着幾枚銅錢。
*
“我還是覺得,你不要跟來為好。”
光芒一閃,兩人遁到一處山洞裡,良玹手托着一個同樣刻着古怪符号、隻有手心大的小巧司南,但現在,上面的勺柄撥去哪個方向就朝着哪。
甯息撇了一眼她那沒有反應的工具,“沒有我的卦算,你想找到什麼時候?”
良玹無法反駁,納悶不已,“真是怪了。那東西如果不繼續作惡,刻意藏起來,我們祛邪師都要想盡辦法找線索。為什麼你能直接算到?”
甯息毫不謙虛道:“說明我技高一籌。”
随即又指了個方位,“五裡。”
“……”良玹認命地再次開遁術,這回跑到了一棵參天巨樹的腳下,“既然天意如此,我也不好違背了。那我再告訴你一些詳細内容吧。萬一之後你遇到它,不要長久的直視它,否則容易颠倒錯亂,陷入無可挽回的瘋狂。”
甯息又起了一卦,聞言皺眉問:“什麼原因?”
這個領域實在太陌生,他感覺今天的自己回到了念書的年紀,追着眼前年輕的夫子提問。
隻不過,他的夫子看上去也有些懵然。
“原因不明。但據我們多年觀察,它們非生非死,處在一種詭異的狀态。隻有經過訓練的我們才能長久直視、處理對付。曾有不屬于濯世閣、擁有陰陽眼的修行者執意插手。他直面主體,結果……短短幾個照面,他就瘋了,再也沒能治好。”良玹停頓一下,憂心忡忡:“所以,你确定還要跟我一起嗎?其實,隻需要給我指個方向就好。”
“如你所言,我既然能算到,還遇見了你,說明天意讓我出手。”甯息收起銅錢,又道出一個方位和距離,“而且這怪物藏得很深,必須不斷卦算。我助你早日除掉,也防止它繼續為禍他人。”
“甯兄大義呀。”良玹一臉敬佩,亮晶晶的眼睛彎成月牙,“放心,甯兄。我會向上頭給你申請酬勞的。”
實際上,甯息這個能力讓她眼饞得很,她巴不得有個這樣的助手。但人命為先,她不能因一己私欲将他拉入險境。
或者,後續看看能不能招攬甯息加入濯世閣?
“酬勞無所謂。叫我甯息就好。”
良玹手上施放遁術,卻走着神,順口答應道:“好嘞,甯兄。”
“……”
又尋了幾個位置,洞穴、山溝甚至水下……翻了差不多上百裡,還是沒有收獲。
甯息一直皺着眉頭,良玹倒是很有耐心。
直到再一次遁到一處山洞中時,借着鈴铛的幽光,良玹看到手中司南終于有了反應,上面的銅勺開始迅速轉動,卻一直沒給出具體的指引。
甯息問:“這司南出問題了?”
良玹卻以最快的速度畫出術式,輕聲道:“你先走。”
——因為已經找到了。
見她招呼不打就準備遁術,甯息心知不妙。
但來不及了。
一道黑影突然從上方落下,向良玹撲來。
甯息伸手将良玹推向一旁,躲過了襲擊,但也打斷了她畫的遁術。
兩人之間的地上,是一灘爛肉,一擊不中就融入了地面不見蹤影。
周圍原本山石堆砌的山壁,不知何時變成了血肉之牆,紅黃白相間,細看竟能看見肌理、油脂、筋絡,夾雜着碎骨,黏膩的、似油似血的漿液淅淅瀝瀝從頭頂滴下。
驟然間,一個個似是人體,似是骷髅的形狀從四周凸出來,手臂猙獰地伸出,頭部大張着嘴,像是要掙脫這一堵堵血肉牆壁,又像是要抓住外來者與它們一同沉淪。
一雙雙手将二人包圍,耳邊炸開無數回音,男女老少皆有,凄厲尖叫、絮絮輕語……無窮無盡。
這一切詭谲非常,卻看不分明,帶着重重疊疊的幻影,森羅萬象,隻一眼就引得雙目脹痛、頭疼欲裂。
事出突然,良玹第一時間伸手想去抓離自己遠了不少的甯息。
甯息腳下忽然出現個大洞,沒了落腳點,人直接掉了下去。
良玹拎着紅線向下一抛,趕在洞口沒有閉合之前,跟着跳下。
四周一片漆黑,失重感一直在持續,心髒似乎都要跟不上身體從後背穿出去。
不知要落到哪裡,要面對什麼。
未知的恐懼不斷蔓延,漫長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