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而過的風一骨碌就鑽進了衣袖的縫隙,裹挾着冰刃刮過肌膚,蔓延血肉。
冬日的冷是寒涼的,南方的冷更是濕冷刺骨的。
孤苦伶仃的人大多選擇了在天橋底下抱團取暖。
從垃圾桶裡拾掇來的髒亂舊差的衣物堆疊在一塊,發黴發臭的被褥床單一床接着一床。
這是他們睡覺的地方,也是他們保暖的唯一物資。
潮濕與腐朽的環境,微弱的火苗顫巍搖擺,濕濘的地面青苔覆着薄薄的寒霜,顯然那點子火沒有任何意義。
橋洞底下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要是少了哪幾個,還是一眼分辨的出來。
有人問着消息最靈通的老頭。
“那家夥還在那上面呢?”
軍皮綠大襖上面縫了好幾個補丁,老人搓了搓手,歲月的繭子摩挲着取暖。
“是啊,他瘾犯了……”
住在這天橋底下的人,有孤兒,有乞丐,有罪犯,當然,也有瘾君子…
與底下的陰暗潮濕不同,橋面的積雪早已厚厚地鋪了一層,雪面上深色的車轍印被一遍遍加深,兩邊的路燈微彎下腰,照亮着來往的車輛,頂上的監控攝像頭紅色的光芒幽幽。
南來北往的路人忙着駕駛着車輛回家取暖,自然無心注意橋中央凍的哆嗦的乞丐。
一呼一吸間吐出的白霧可以說是唯一暖和的空氣。
其實蜷縮起來是此時的男人唯一能減少寒冷的方法。他能感受到刮過眼球表面的寒意,每隔幾秒就得被迫眨一下眼,眼周圍神經僵硬調動着的視線,無神的注視着經過的車輛。
或白淨或漆黑亮锃的車輛駛過掀起的的風全都肆虐過男人的身軀,男人的雙唇還在哆嗦的呢喃
唾液随着喉嚨的痙攣而大口大口的吞咽,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麼。
……
一天的時間已近深夜。高樓大廈已是離車輛越來越遠,街邊的商鋪早已從燈火輝煌變為了光影幽幽,車窗又隔着櫥窗,黑暗與昏黃交替着掠過,輪下是平整的瀝青道,車輛的平穩前行使得經過的一條條市井長巷得以被一覽無餘。
黑色布加迪被一前一後的車輛護送其中。
“老爺,有人在月映的榜單上用銥烙印了您的名字,需要我們将它贖回來嗎?”
“贖……”
聽到後頭一陣咳嗽後對這一字的重複,男人明顯感受到後頸處有視線經過,意識到自己用錯了詞彙,他微低下頭顱,在不影響到開車的情況下俯首請罪。
“我的錯,老爺,聽到這件事後一時心急您的安危用錯了詞彙。”
如老樹皮般褶皺的雙眼短暫掀起,慢騰的話語雖遲但到。
“自己回頭去領五十桶冷水醒醒腦子。”
“是。”
露出的棕色義眼閃爍着無機質的幽光。
“給那種見不得光的組織交贖金,那我養你們這群人是吃幹飯的嗎?”
司機的頭低的不能再低。
老人說完這一連串的話後又是一陣咳嗽,手指暗黃的褶皺與頸間的佛牌貼合。
“擡頭。”
聽着命令好不容易才稍微擡起點頭的男人視線不經意間透過内後視鏡觀察到那雙沉沉的目光,手指内側握着方向盤的力度下意識加重,但面上依舊裝作鎮定自如。
咳嗽完後的聲音滄桑且嘶啞。
“既然這麼關注這種事,那懸賞要想消失一勞永逸的方法,你應該更清楚。”
隻要在懸賞被接單期限内安然無恙,就能徹底将自己的名字從榜上去除。
“明白,”男人心中是遲疑的,但面上的語氣裡隻有恭敬,“我們會全力護衛老爺您的安危。”
提點完人後,老人的眼再次漸漸合攏。
“自己明白就好。”
……
車前面的大燈照亮着路面前方,晃眼的燈光直視起來令人又忍不住眯眼。
視線閉起的那一刻他看清了車牌。
蓦然間,那雙眼不顧刺激重新睜開。
本來空洞失神的視線在瞬然間精神一聚。
赤足踏在地面,刺骨的寒意在那一刻貫穿腳背,他卻依舊是不顧一切的跌跌撞撞往車前沖。
“滴!”
黑暗中快速滾動着的車輪被一個急刹。
本來還明亮的攝像頭紅點變得閃爍。
身影一個不慎跌倒在地的聲響與那尖銳到仿佛要刺穿夜幕的車笛聲重疊,倒在地上的人因為那近在咫尺的噪音,耳膜被震動着連帶着雙目發黑,他蜷縮着捂住耳洞。
後座的老人因為慣性而被安全綁帶猛的一勒,劇烈的咳嗽脫口而出,捂着胸口,面上陰晴不定。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則更是面色鐵青。
他開啟車門,同時通訊示意着前後車輛的屬下先暫時将自己所駕駛的車輛及時圍住。
艱難爬起來的身軀依舊是佝偻的。搖搖欲墜下,仰起的憔悴見着那兇神惡煞的暴躁面孔卻反而不是恐懼,擡起的手顫顫巍巍,口中失神恍惚的欣喜脫口而出,斷斷續續的解釋。
“是我……是我……”
男人幾乎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接近對方。
“我來買藥……我是來買藥的……”
司機面色一冷,手一擡,前後車下來的人就先将人背過手腳束縛,渾身上下被摸了遍有無利器。
衣衫褴褛的人被副駕駛座的屬下架着,膝蓋處被踢了一腳,無力跪下,但還是掙紮着擡起頭。
“大人、大人!大人你不認得我了嗎?”
司機擡腳碰了碰對方那肮髒的襯衣,幹淨锃亮的皮鞋與其形成鮮明對比。
“認得。”
他身子一抖,頭顱不禁更擡高了幾度,司機則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對方,“大人,大人你既然還認得我……”
眼中的光愈發炙熱與渴望。
“那能再賣給我一點嗎?求求你、求求你大人,我隻要一包,不,一小包就可以!”
“一小包?”他嘴裡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語氣更是冷淡,“你老婆孩子房産田地都被你賣得幹淨了都還剩下一屁股債,你哪來的錢再來我們這買?”
被戳中痛處後的人雙唇一陣抖動。
“我還有……我還有的……”
男人身體戰栗起來,司機冷眼旁觀,明白毒瘾犯後那自皮肉深處滋生的麻癢沒有人能抵抗得住。
骷顱似的臉上那圓而黑黝的眼珠随着大睜而幾近突出,宛若一張面皮包裹着僅剩的骨架與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