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無——這個名字仿佛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除了那張蒼白的面孔,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化不開的黑暗裡:那頭略顯淩亂的黑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那身筆挺的黑色軍裝,直到腳上那雙锃亮的黑色軍靴。
“牽機小姐。”他走到牽機面前,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戲谑,“看來菲涅與你搞錯了身份。”
沒有人敢說話,但每個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菲涅背後那對殘破的翼翅上——曾經火光閃閃的羽翼,此刻已經黯淡無光,幾近枯萎。
菲涅掙紮着坐起身,聲音沙啞卻堅定:“我會接受懲罰。”
“等等?為什麼你要受罰?”牽機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沒能保護好你,反倒被你保護。”菲涅低垂着頭,牙關緊咬,“我失職了。”
牽機:“就這!?”
“墨無上校!”比洛普跌跌撞撞地沖到墨無面前,他佝偻着腰,面色姜黃,還未從方才的驚吓中緩過神來。
“菲涅根本就沒出多少力!”他的聲音尖利刺耳,“你們說,是不是靈師大人耗費自己的靈力在保護你們!?”
比洛普習慣性地想要掌控局面,将這句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但他期待的漣漪并未出現,人群中隻傳來細碎的低語。是的,他們都清楚是靈師大人保護了他們,若要他們對靈師大人表達感激,他們心中自然是一萬個願意。
但更深的地方,每個人的心裡都泛起一陣酸楚。尤其是對這群同樣擁有翼翅的戰士們來說,他們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失去翺翔能力的痛苦。
所有人都知道,失去翼翅,就意味着永遠失去了翺翔天際的資格,意味着他将永遠被困在地面——這對一個習慣了空中戰鬥的戰士來說,無異于失去了生命的一半。
“菲涅也保護了我。”牽機神色一凜,“我希望軍方調查清楚後才做決定,他的傷口不是假的。”
“靈師大人不用為他說話。”
菲涅還想說什麼,牽機就站起來了。
“牽機小姐,我們是擔心您的安全。”墨無的語氣突然轉變,仿佛冰冷的刀鋒頃刻間裹上了一層蜜糖,“無論如何,我們希望你的生命得到最高的重視。”
他說話時的聲調刻意擡高,與方才對菲涅時的冷峻深沉判若兩人。
牽機卻在這刻意的溫柔下感知到危險的壓迫感。她想起卡多的話——聯邦不需要會自主思考的靈師。
這個時候,她應該聰明地閉嘴。
衆人在墨無的安排下,有序進入金色通道。牽機好奇地感受通道下的能量脈沖,眼前的一切突然眼花缭亂起來,意識模糊了一瞬,恢複清醒後,人已經在軍艦中了。
等待她的是專業的醫療隊員。他們裡衣是軍用襯衫,外面套着白大褂,整整齊齊地站成兩排,俨然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靈師小姐,請配合我們做身體檢查。”
……
軍艦的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震動透過金屬地闆傳來。檢查結束後,牽機被帶到軍艦大廳,腳步還帶着些許恍惚。
大廳裡擠滿了獲救的軍員,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氣味。布拉莉雖然面露疲憊,眼圈發青,卻仍堅持為每個傷員細心包紮。
宋纖瑤和菲利斯依偎在角落裡,如同往常一樣形影不離。
“你們有受傷嗎?”牽機走近他們,聲音裡帶着關切。
宋纖瑤輕輕搖頭:“我沒事。”
“我也沒事……”
菲利斯的聲音輕若蚊呐。
見菲利斯病恹恹的,牽機索性坐在他旁邊,道:“别害怕,無論是那個侵犯你的異形,還是這個巨大的異形,都會被人類消滅。”
菲利斯低垂着頭,銀色的鬈發遮住了那雙金色的眼眸,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似的。
“嗯。”
他輕聲應答。
沉默片刻,他突然擡起頭:“牽機,你為什麼要保護他們?”
牽機疑惑地歪着頭,柔順的鬓發随着動作輕輕晃動,襯得她的小臉越發顯得天真可愛。
“我和他們是一起的。”她說這話時眼神清澈,語氣理所當然,仿佛在陳述世界上最簡單的真理,“他保護了我,我也會保護他。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保護别人,也是保護我自己。”
“但我很擔心你。”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萬一你碰到那些腐蝕液...你會受傷,你的臉會被毀掉,你的身體會腐爛......”
原來是在擔心她。
“我知道,謝謝你。”
菲利斯又陷入沉默。
牽機環顧四周,轉向宋纖瑤:“漆尋呢?”
那個獨自尋找黑核的士兵去了哪裡?
宋纖瑤搖搖頭。
就在此時,背後的窗口傳來異動。
“大家快看!那隻異形自爆了!”
“是有人毀了黑核嗎?”
“漆尋!是漆尋幹的!”
牽機睜大眼睛,瞳孔在虹膜中驟然收縮,死死盯着窗外的一片狼藉。
藍色的液體漂浮在虛空中,夾雜着破破碎碎的肉塊。
漆尋毀了黑核?那不就說明,他犧牲自己了嗎!?
牽機走到最近的軍人身邊問道:“漆尋上艦了嗎?”
那軍人臉上的肌肉忽地繃緊,在心裡默念十遍軍校裡學的禮儀課才緊張地開口道:“回靈師大人,漆尋他為了消滅異形,選擇在宇宙中毀掉黑核,他現在已經……犧牲了。”
在高強度爆炸、高濃度腐蝕液和真空環境的三重打擊下,沒有人能夠生還。
毫無疑問,漆尋已經死了。
“明明可以把他帶上來的……”牽機喃喃着,“等我們所有人都上了艦,大家再一起想辦法對付它就行……”
對方沉默不語,隻是直直地看着牽機。那眼神裡的含義再明顯不過——原因就是她。他們不怕戰鬥,但不能讓靈師冒險。犧牲一人,換取異形的覆滅,這是最"合理"的選擇。
牽機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腕。她看懂了對方的眼神。都是因為她......可她始終無法理解,靈師的身份真的如此珍貴嗎?為什麼聯邦一邊冷落她——從邦托星輾轉到至朝星,還有卡多的警告......一邊又表現出"靈師至上"的态度?
“我……要回房間了。”
她本想說要去找墨無,找菲涅,可現在,找誰都無濟于事。
一條人命壓在身上的感覺并不好受。
……
“纖瑤,你不覺得牽機太善良了嗎?”
菲利斯望着牽機落寞的背影,輕聲問道。
“嗯。”宋纖瑤捏了捏衣擺,“畢竟牽機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還帶着劍。小說裡總說,劍修總是矢志不移地貫徹心中的劍骨……”
所以才會有如此執着的正義感吧......
“我隻是覺得,這個世界不配……”
這個世界配不上她……
菲利斯的眼神越來越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