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訣并沒有讓李渡睡很久,他隻睡了一個時辰多一點就醒了。
醒來的時候視力已經恢複了,隻是還有些模糊。
他坐起身眨了眨眼,打開放在床頭的畫軸來看,看了一會又沉默地卷好了。
此時的天色才剛暗下去,房間的窗戶正面着河,李渡推開窗,隻見長河落日,金紅的圓日映在滔滔江水裡,光影閃爍。
跨過河就是扶遠縣,遠遠可以看見街上行人來往如織,屋頂的煙囪裡升起袅袅炊煙,一派欣欣向榮之景。
他打開儲物袋把小十一放出來,又從裡面捧出那塊他幾乎從不離身的白玉牌位擺在供台上,自己下去樓下竈間,做了幾碟子糕點。
一份春茶松糕,用新采的芽尖炒熟舂成細粉,與糯米粉一起用山泉水和了,在籠屜裡小火蒸熟,茶香清苦,回甘無窮。
一份棗泥酥,熟透了的棗子搗成帶點顆粒的細沙,在鍋裡慢慢熬煮出香味,外面的酥皮是一層層擀薄了又摞起來的,放在鍋爐裡烘得酥脆香甜。
一份栗子糕,栗子泥搓成圓球,用木刻的模具壓成栗子的形狀,裡面裹着用栗子泥、牛乳、紅茶和蜂蜜混在一起調的流心,口感細膩。
他分别揀出些來擺在白瓷盤裡,同買來的枇杷和柑子一起供在了牌位前。
另外剩下的都給掌櫃、裴容與和小十一幾人分了。
盤子太多,他一次拿不下,第二次裴容與下樓來幫他一起拿。
他們正端着瓷盤上樓的時候,突然樓下門簾掀起,走進來一男一女。
這二人都是拔群的好相貌。
男的眉眼間還透着些沒長開的青澀,但依舊能看出他貌若好女的輪廓。
女的則比他稍差些,盤着個簡單的婦人髻,攙着男人的手臂,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幾人目光在空中對上,又随着随即響起的掌櫃的招呼聲錯來了。
李渡站在樓梯上,聽到那男人對掌櫃說了聲“住店”,就沖着樓梯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覺得有些難以言說的不對勁,剛要出聲詢問,就感覺站在身側的裴容與扶了一下他左手上的盤子,伸手在他後腰上虛虛一攬。
“仔細灑了,走吧。”
李渡又回身看了眼那一男一女,轉身上樓去了。
李渡自己的胃口向來不大,隻在玉牌位前念完了經文後随便拈了兩塊兒栗子糕吃。
第二塊剛咬了一小口,就聽到隔壁的一些聲響透過牆壁傳過來。
床闆搖晃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夾雜着女人壓抑過後仍稱不上小聲的喘息和吟聲。
間或還有床腳在地闆上摩擦出的尖銳刺耳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動情之間過于用力,床闆撞在兩個房間相接的牆壁上,發出些“咚咚”的聲響。
李渡:“……”
這隔音未免也太差了些。
這尴尬的場面叫他不由想起之前,被裴容與聽到他和傀儡……的事情。
當時尚還不覺得有什麼,或許是因為現在稍微熟了些,回想起來簡直覺得無地自容。
他深呼吸幾次,沉默地低着頭,小口小口地咬手裡的糕。
所幸隔壁那一對也沒有持續很久,隻不多久那聲音就停歇了。
李渡籲出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小十一兩手各抓着一塊棗泥酥,吃得嘴邊沾着酥皮,評價道:“好快哦。”
李渡:“……”
小十一湊過來一點,像是在說一個秘密:“薇薇哥哥說,蛇可以整整一天哦。”
李渡:“。”
他頭疼地用雙手捂住臉:“李薇這小子整天都在教你些什麼啊。”
天底下真是沒有比這更為尴尬的時刻了。
李渡根本不敢擡頭去看裴容與的表情。
他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沉默地收拾好用過的茶杯和碟子,就窩到床位裡側去看自帶的書了。
翻了幾頁卻又覺得沒什麼興緻,李渡把書收回儲物袋裡,垂着眼發了會呆,又展開那幅新得到的畫來看。
那畫年代久遠,畫紙都泛起些暈黃,但所用的顔料和畫師的畫工都是極好的,數百年光陰如駒過隙,畫上的人依然是栩栩如生。
左上方一行小字,飄然随性。
——蜀地連年大旱,某年二月,淮序君留雲借雨,平蜀地旱災,于賢春山下設春日宴,四方來客。
畫像描畫的正是那位淮序君,然而卻隻有背影。
畫上那男子姿态放松地倚在主座扶手上,卻絲毫不讓人感覺懶散,反而有種久居上位的威勢,一舉一動都自帶出些雅意風流。
玄青色的外袍在袖口繡了雲紋,頭發用白玉簪随意地束起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垂落如瀑,烏潤如鴉羽。
他右手手肘撐在一旁的石案上,捏着銀制的小酒杯,右手食指上戴着枚玉骨戒,手腕上兩枚紋飾精巧的細銀镯子,更襯得他手指修瘦有力,骨節分明。
他稍稍側轉過頭,但這弧度卻不足以窺見他面部的輪廓,隻能看到他右邊耳垂上一枚水滴狀的翠玉墜子,在春三月和暖的風裡微微晃了晃。
春風溫煦,吹起他耳邊幾縷發絲。
杯中的酒液波紋浮動,飄散出一陣清甜的酒香。
淮序君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酒杯,緩緩回過頭。
“——!”
李渡猛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小酒館素色的床帏。
夜涼如水,房内昏黑一片,隻有半開的窗透出些月光。
李渡胸口起伏,閉了閉眼,才反應過來那原來是個夢。
小白蛇盤在他心口睡得正香,現在已經夜深了。
他轉向右側,看到自己右手還緊緊握着畫幅一角的軸頭,畫卷半展,露出淮序君戴了玉骨戒和細銀镯的手。
裴容與坐在床頭,已經化回了他本來那副相貌,淺碧的豎瞳顯出一種冰冷的、蛇類的妖異。
李渡轉頭對上他的目光,刹那之間心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