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渡猛地睜開眼,背上被生生剖開的劇痛仿佛還留存在他身上。他呼吸急促,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頭冷汗。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後頸,摸到了自己凸起的頸椎骨。
這時他才終于可以确定,适才的劇痛是真的已經消失了。
他凝視着面前覆着人皮的骷髅,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此時還蹲在幾具被挖開的屍骨前。
那剛剛那是什麼,是夢嗎?
李渡思維還有些遲緩,身體卻下意識側身一閃,避過了從後而來的劍鋒。
長劍在昏沉的天色下閃出雪一樣的光,深深紮進了屍骸的胸腹中。
李渡伸手一撐從地上站起,下一刻瞳孔驟縮。
隻見方才還在和明言之說話的林教官,已經被抽成了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
發黃的皮緊緊貼在頭蓋骨上,但他自己卻恍若未覺,面上甚至還帶着點詭異的、愉悅的笑意。
他的腿被抽成了隻剩一根骨頭的幹柴,再也無法支撐起身體的重量,膝蓋骨碰在濕潤的泥地裡,發出一聲不算響的、黏膩的聲音。
“啪——”
林教官倒在地上,骨架抽搐片刻,便徹底不動了。
裴容與和明言之站在不遠處,不時行走幾步,眼中含着盈盈的笑意,眉目溫和。
除了對面前詭異驚險的場景視而不見,他們的表現與清醒時别無二緻。
李渡沉默地站在原處,目光落向适才站在林教官身後的兩男一女。
他們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一臉餍足地從被吸幹的骨架後心收回手,看向李渡和其餘兩人的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貪婪。
——以及食欲。
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略有些驚奇地“啧啧”兩聲。
“‘花好月圓’能叫人見到内心裡最想見的人,做最想做的事。”
他似乎看出李渡是個身上毫無靈力波動的普通人,絲毫不介意在他面前多浪費些時間。
他含着笑意眨了眨眼,像是真的很好奇:“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子的人呢。”
“連最想見到的場面都如此可怖,叫你一刻也不想再在‘花好月圓’的夢裡待下去……也不知過的是什麼樣的一生呢。”
“既然你不願意永遠睡在美夢裡,那就隻好清醒地去死了。”
……
周朝開元十五年,蜀地大旱。
旱災一直綿延到次年春天,眼看就到了春耕的時候,卻還未曾落過一滴春雨,如若再一年誤了農時,不僅是當地百姓食不果腹,連其他仰賴蜀地供糧的地區都恐受波及。
周朝新立不久,連皇帝都還沒換過一個,早年戰争留下的瘡痍還未完全撫平,卻偏偏在此時撞上了百年難遇的旱災。
裴容與行經江淮,順手牽了朵雨雲到蜀地,雨絲連綿飄落,旱災得解,枯木逢春。
玄色的龍鱗在日光下閃着虹色的光暈,他在雲上盤了兩天,化成人身随意地落在了一處山頭。
這座山頭頗有靈氣,經了将近兩年的大旱,此時春雨一落,立時就恢複了些生氣。
半山腰有間小木屋,木屋外用翠竹圍了個小院兒,院門口載着一株比房子還高的紅豆樹,枝條探在雨霧裡,輕柔地擺了擺。
枝條上綴着一簇簇新鮮的紅豆——這株紅豆早就生出了靈智,一年四時都接着鮮嫩的果子。
這還未化形的小妖折下了自己開得最好的一根枝條,讓它撲簌簌落進了途經的神君懷裡。
裴容與挽着枝條笑了笑,順手點化了這株紅豆。
紅豆化成個眉目明豔的女子,對着遠去的背影叩頭一拜。
“紅豆謝君上點化。”
她等到對方走遠了才又擡起頭,發現對方沒有收她的一枝子紅豆果,而是将它插在了她面前的土地上。
她面上泛起微紅,抿着唇撿起了自己的枝子。
身後木屋房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身着缥碧道袍的少年,豐神俊秀,生得叫人一眼驚豔,見之不忘。
他打眼看到院裡站着的女子,面色一愣後又一喜,幾步跑到她面前。
“紅豆姐,你終于能化人形啦?”
裴容與沒有回頭,他神識展開,一路聽着這一人一妖的笑語下了山。
此山喚作賢春山,倒也是個好名頭,他在山下石洞中設了兩日宴,凡是路過此處的行人,不論地位出身,都能來湊個熱鬧。
起初來的多是些布衣小民,隻當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發了善心,席間不拘禮數,倒也算一片和樂。
後來的卻大都是些聽說了風聲的、知道些内情的達官貴人,阿谀奉承,笑顔谄媚,恨不能跪在他腳下敬酒。
裴容與一貫不愛這些凡俗是非,隻喝了兩杯酒就離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