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之也不多說什麼,轉身向門口走去。
正要推開門時,卻忽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那狐狸精沒說他跑哪去了?”
李渡視線正落在床邊的小幾上,一本厚厚的集子,上面印着名字,叫做《春綠集》,沒有寫作者的名姓,隻在右下角用朱砂簡筆描了兩粒紅豆。
他沒料到明言之突然一轉身,有些愣地眨了下眼:“……狐狸精,他們……”
明言之:“我是指花想容——倒忘了他身邊還有個真狐妖。”
李渡:“……花閣主……什麼都沒說。”
狐狸精這評判,雖說對花想容這人來說确實是恰如其分,卻含着種莫名的敵意。
言之和花想容也不知有何舊怨,明明他記得言之少年時這兩人也曾見過一面,那時的相處不說十分融洽,至少也是沒什麼尖銳的矛盾的。
花想容确實是什麼都沒說,連張字條都沒留下。
事實也證明沒有什麼留信的必要,等到李渡三人終于兜兜轉轉找到他們的時候,戰局已經呈現出壓倒性的優勢。
鎮妖司帶來的人個個都非是等閑之輩,除了有四五人如同林教官一樣,已經被吸幹成幾具蒙着人皮的骷髅,以及個别有些執念深的深陷“花好月圓”暫不得解,其餘都被花想容借李渡外衣上的血解開了咒印。
此處的蛇妖雖是同族,但卻并不見有多團結,更像是僅僅因為機緣巧合才同住一處,不多時便被聯合起來逐個擊破。
那些與他們同住的外鄉“伴侶”們大多已經被吸得幹癟如柴,被挾來做人質時,仿若一根脆得要被風摧折的枯枝。
這一招卻并不管用。
——鎮妖司向來以“誅殺天下妖邪”為第一要務,至于是否牽連無辜,都是隻能擺在第二位的。
花想容那間屋子地處僻遠,李渡聞着動靜向鎮中趕去,一路遇到的大小戰局基本都已接近尾聲。
人質們幹枯的骨架摔碎在青石闆地面上,被死去的妖物的鮮血染成一種靡豔的紅色。
李渡終于找到花想容的時候,他正躲在隐蔽的小巷轉角,揉着狐妖頭頂的耳朵,仰着頭和對方接吻。
不遠處一場戰事剛剛止歇,鎮妖司衆人互相吆喝的聲響此起彼伏,竟為他們平添了幾分偷情般的意趣。
李渡:“……”
裴容與:“……”
明言之與他們分開,去同自己那些屬下們彙合了。
花想容餘光看見他們兩人,後退一步躲開了狐妖還要繼續的動作,轉頭在牆邊吐了口血。
“看什麼?你又不是不懂我扶玉閣的修煉之法。”
他捂着心口咳了兩聲,又嘔了一口血,被狐妖用捉着手腕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他比我厲害,借我點靈力療傷怎麼了?”
李渡看着他略顯蒼白的臉色,歎了一聲:“花想容,你故意支開我是不是?”
花想容本來也沒想瞞他,低頭看了眼不遠處一具碎裂的骨骸。
“我隻是順水推舟,也不能算故意支開你——畢竟我也沒料到你會伸手去碰你家小孩。”
李渡:“你明知道鎮妖司向來隻以捉妖為要,半點不在意是否牽連無辜,卻還趁我陷入幻境,借我的血解開——”
“那麼你想怎麼做?”
花想容冷笑一聲:“晚一步等你一起,你一個人能做什麼?能救下這所有人?”
“你們倆這張臉現在挂在橫雲的甲級通緝令上,橫雲和鎮妖司早有勾結,你貿然出手,若是被人扒了面|具暴露身份,不說以後都沒這臉面在李言面前扮個好娘親,光是擺在面前的甲字通緝都夠你喝一壺的!”
李渡垂首,目光正正對上一顆眼眶空洞的頭骨。
裴容與站在他身後,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指尖觸在他左眼的眼尾,那裡微微有些熱。
花想容見此,話音微微頓了頓,才又繼續說下去。
“我早和你說過了,你不是神仙下凡塵,救不了所有的世間苦!”
他伸手一指地上那骷髅,眼珠都萎縮得近乎消失不見的。
“你看這些人,他們要是活着,個個都要你剜塊肉來救。不是我殺的他們,也不是你、不是鎮妖司害的他們,隻能說是死生有命,端看緣分造化。”
李渡微微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花想容背靠在狐妖手臂上,他吃軟不吃硬,此時的語氣也緩和下來。
“偶爾我也想替你做點什麼的,雖然你應該……你肯定不會高興。但我好歹年少時歡喜你一場,年少時沒來得及任性,長大了總可以放肆些。”
李渡把裴容與的手拉下來,沒什麼脾氣地瞪了花想容一眼。
“要是等我和你一起去,你多半也不至于受這傷。”
花想容沒骨頭似的枕在狐妖肩窩裡,仰頭同對方接了個一觸即分的吻,才又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渡。
“你這人還是這麼招人讨厭。”
“自己沒有紅塵意,偏總要來招惹别人為了你入紅塵。”
李渡眨了眨眼,目光如同清淩淩的春水,溫和澄澈。
他尚還沒有多說什麼,花想容就又繼續開了口,這回的話是對着裴容與說的。
“不要誤會,我早對這家夥沒什麼感覺了。”
他似乎是有些樂見其成地笑了笑:“我隻是提醒你哦,小心。”
裴容與神色不變,一雙眼裡翠郁的光華一閃而過。
他想起自己的、以及明言之的幻夢。
那麼李渡看到的又是什麼呢?
他說自己一心求死——想來是做夢都想下地府去,同他那死了不知多久的亡夫團圓吧。
他心思繞了一圈,面上卻分毫不顯,把正要湊上前去問花想容這話什麼意思的李渡勾着衣領拉了回來。
“不勞你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