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握着裴容與的手指,另一手在空中結出法印。
金色的陣法符文浮在半空,花想容伸手在其中一處點了點:“就在你們适才去的那間屋内。”
李渡:“……”
李渡:“你看清楚,你點的這個地方叫陣眼,生門同陣眼不是一個意思。也就是說你把陣眼設在了我們剛剛去的那間屋子……你确定你畫的是煙籠陣嗎?”
裴容與仰頭忘了眼遠處,道:“山川出雲。”
李渡擡眼環視四周,隻見他們說話的這片刻功夫,周圍煙氣肉眼可見地愈加濃郁,甚至比他們剛進城門時還濃,近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在心中算了算方位,以指作筆在陣眼處描畫幾筆。
“東北之地為艮居,艮者為山,山川出雲,為雲陣。此陣主大兇之門。”
刹那之間那懸浮半空的符文氣勢一變,明明隻是稍作更改,卻陡然現出一股凜然的殺意。
即使是對陣法近乎一竅不通的花想容也發覺了不對,他看向李渡:“這是——”
李渡神色凝重:“——這是雲垂陣!”
他如有所感地望了眼身後的方向,轉身就沿原路朝着來時的小屋跑去。
裴容與神色平靜地跟在他身後,花想容和狐妖對視一眼,也紛紛跟了上去。
李渡一面趕路一面又繼續解釋道:“煙籠雲垂,本是一體雙生,除了最明顯的陣眼之别,近乎毫無差距。”
他用力抿了下唇:“也就是說,隻要在陣眼處稍做變動,就能改煙籠陣為雲垂陣——雲垂是大殺之陣,生門與陣眼合為一處,一旦啟陣生門永閉,摧枯拉朽,所有人都要死。”
花想容和狐妖沉默一瞬,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被獨自留在小屋中的杏禾。
花想容:“你是說杏禾他一開始就……”
李渡:“這倒不一定,這兩種陣法結構一緻,本就沒什麼一開始想設哪個陣的分别。”
街巷雲遮霧繞,恍若深山,水霧幾乎在空中結出凝實的水珠子。
李渡匆忙穿梭其間,身上的衣服不多時就被浸濕了,肩上的劍傷透出一種被稀釋的血色。
雨霧如有實質沉沉壓下,天又落雨,從半空中飛射而下,幾乎形成一種飛箭一般的鋒銳與陰寒。
“此時陣法還未結成,尚有一線生機……一旦雲垂陣成,這裡隻有他們兩個大妖能挺得住。”
裴容與飛身跟在他身後,伸手在他的後心借了他點力:“我能護得住你。”
李渡回身看他一眼:“那還有這麼多人呢?”
裴容與默不作聲,李渡從他眼裡看出了他的态度。
——他不願意對這些素不相識的、甚至堪稱是有舊怨的人舍命相護。
李渡笑不太出來,但還是硬生生擠出了一個笑:“救與不救,本也是你的自由,你……”
他接下來的話被咽了回去。
裴容與看着他的眼睛,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唇角,擡手在虛空中并指一點。
下一瞬兩條街巷之外的江水騰空奔湧而來,如同一條玉帶,輕柔地托着李渡的腰,帶着他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方奔去。
耳邊的風和水霧呼嘯而過,李渡側過頭去看他,電光火石間隻看到他眼中春波一般的綠意。
“他們多少人我都不在乎,但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會幫你。”
那水帶速度極快,幾乎是刹那間就攜帶着他們到了來時的小屋前。
李渡站在房門前,示意花想容去推門。
那水帶顯然對他沒有對李渡那樣溫柔,把他全身的衣服都潑得濕透了,幾縷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頰側,反而顯出一種豔色同落魄交織的可憐。
屋内地面上遍布着繁複的金紅符文,從門口一路延伸至桌前。
杏禾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手裡捏着李渡用過的那支筆,筆尖飽蘸朱砂,像是沾了血的刀鋒。
他胸前的刀口複又崩開,鮮血淋漓,但他看上去毫不在乎。
李渡在花想容身後掃了眼地上的符文。
——陣法将成,隻差杏禾手下那一筆。
“杏禾——!”
杏禾聽到花想容的聲音,捏着筆緩緩轉過頭,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隻用一種近乎平靜的目光看着對方。
花想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覺得什麼話都是蒼白,最終隻幹巴巴地說出四個字:“……回頭是岸。”
杏禾沉默片刻,而後卻又露出點笑意,他眉目清澈俊朗,卻半點不見本應屬于少年人的生機,眼中隻有一汪深不見底的水。
他手中朱筆将落未落,過多的墨水在筆尖凝出一粒飽滿的圓珠。
“苦海無涯,何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