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你不信我,吵嘴的時候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裴容與的話音既低又緩,李渡其實很喜歡他的聲音,尤其是當他把嗓音壓低了緩緩道來的時候,總有種古音般的醇美腔調。
他這話狀似再平常不過的申辯,聽在李渡耳中卻總含着點若有似無的委屈。
李渡立時就心軟了,他像哄小孩一樣擡手去摸了摸裴容與的頭頂,卻被對方扣着手腕放了下來,不讓他有這麼大的動作。
“手上傷還沒好。”
李渡咬着下唇眨了眨眼,隻感覺心裡一陣酥麻酸澀,糾纏不清,幾日前被抛之腦後的愧悔又浮了上來。
裴容與有些無奈地笑:“不要難過,我都不難過了。”
他在李渡肩窩裡蹭了蹭,自己轉了個話頭。
“你要做什麼?”
李渡不去看他,隻低頭注視着手裡削好皮的山藥:“做個紅薯山藥糕,再加個牛乳綠豆糕……這地方竟還存着罐牛乳,看起來也是新鮮的。”
裴容與:“送我作獎賞麼?”
李渡點了點頭,又開始削紅薯:“嗯。”
裴容與:“我以為你會生氣。”
李渡動作一頓:“我做什麼要生氣?”
裴容與:“那女子是妖,男子是人,我當時在那酒館裡一打眼就知道了。但我一直都沒告訴你。”
李渡:“嗯……那确實有點生氣的。怎麼樣,你要哄我嗎?”
裴容與許久沒有說話,緩緩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
李渡手上一抖,本來連貫的紅薯皮被削斷了。
他沒忍住輕聲笑了笑:“逗你的,沒有生氣,真的。”
他任對方從背後抱着自己,從後方傳來的體溫莫名讓他放松下來,也不緊不慢地邊削皮邊同對方說話。
“你同鎮妖司有舊怨,摻和進這些事情,也都是受我牽累,本來你肯不拘仇怨走這一趟,我就已然很感激了,更何況今日主動出手相助,我幹什麼要生氣?”
他歎了一聲:“按理來說我應該是能看出來的,隻是這回不知為何……”
裴容與看着他把紅薯削完,才又開口道:“那女妖身上有上古遺存下的龍鱗,想來是機緣巧合下所得,将它當做了掩飾妖氣的寶器,因而才未曾被人察覺。上古龍鱗是天下至寶,你又沒有靈力,看不出也很正常。”
“她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施下障眼法,将個普通人變作白蛇,可見道行至少也是比鎮妖司那群人高出一籌的,未能及時察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免得最後拼個兩敗俱傷。”
李渡差點把手劃破:“龍鱗……淮序君?”
裴容與搖頭:“不是他,這位比淮序君年輕個千來歲,曾經司的是川蜀一帶的水事。上古龍君本是不少的,隻是千萬年過去,不是隕滅就是沉睡了。”
“隻是沒想到到得如今,竟然是淪落到被幾百歲的小妖拿了骨血,去做這種勾當。”
李渡察覺到他語氣中極輕微的變化:“你……不喜歡這樣?”
不等裴容與應答,他又繼續道:“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晚,明禮之也是身懷用龍鱗煉化的寶器,你即使是察覺到殺了他難免毀傷己身,也要……”
“你不喜歡他們拿了這種東西作護身的器物,是嗎?”
裴容與沒有說話,但是李渡感覺到他在自己頸窩裡點了點頭。
李渡把手邊的最後一個紅薯削完了,他猶豫了一瞬,拉着裴容與環在自己腰上的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
李渡身材修瘦,身上薄薄一層肌肉,線條勻稱而流暢,胸口卻微微嘟起兩團不甚明顯的乳肉,往正經了說是男生女相的慈悲相,往不正經了說,就是在天生的純然韻緻上添了幾分俏。
裴容與身量比李渡大出一圈,手也大,他在李渡的動作下微一怔愣,手指下意識地向内一攏,極輕易地将那一團攏在了掌心裡。
他下意識往回縮手,李渡卻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雙手握着他的手腕不讓他抽手。
李渡聲音微有些啞:“我這裡也有一片龍鱗。”
“是兩百年前……淮序君心口的鱗片,我身懷至寶,恐有他人觊觎,是以私自、私自竊取君上龍鱗,為求自保。”
他眼睫顫動,似乎已是把這個問題埋在心裡許久了,沒料想今日竟剛好有了問出口的機會。
“是我卑鄙無恥,強占他人之物。”
“你會讨厭我嗎?”
裴容與沒有立時回答他,李渡明顯感覺到他拂在自己頸側的呼吸重了些。
但他過不多時就又開口:“不會。”
李渡抿了下唇,剛要繼續問下去,卻聽到他又繼續說了下去。
“龍族心口的鱗片,都是贈予心上人的。”
“揭下鱗片時會落一滴心頭血,将鱗與血一同贈給對方,寓意着從此同氣連心,碧落黃泉,永不背棄。”
李渡呼吸一滞,握住他手腕的手無意識地扣緊了。
裴容與将指腹稍稍向下壓了壓,仿佛隔着一層溫軟的皮|肉,摸到了那片在自己身上長了千萬年的心口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