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轉頭看了眼窗外,天上又飄起了蒙蒙的雨霧,他走過去把窗關上了,站在裴容與旁邊低頭和他一起洗菜。
裴容與:“不把這事告訴那位小郡主?”
李渡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他根本不在意。軍中的賬本如何寫,我們不清楚,他卻不一定不清楚。我相信他内心自有決斷的。”
“朝堂之事,還是少幹涉為好的。”
他轉頭看着裴容與的眼睛,小聲問:“對嗎?”
裴容與沒有說對與不對,隻微微笑了笑,道:“是我也會這麼做。”
徐雲卿并不如何在意劉校尉怎麼死的,他隻在意結果。
如此情形之下,他倘若真去細究曲春台所言的真假,才反倒是辜負了燕王十數年的教養。
無論事實究竟如何,曲春台這樣對他們說,就是算準了李渡和裴容與不會參與朝堂政事,也算準了徐雲卿根本不在意那個對他言語冒犯的劉校尉到底因何而死。
曲春台天生将才野心勃勃,徐雲卿本性真純不失城府,都是能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二人相遇在此番機緣之下,難說不是上天指給鎮北軍的一條出路。
這一頓做了清炒小青菜,茄子肉卷,莴苣炒蛋,醬牛肉片得厚度适中,李渡自調了兩份不同的蘸料,一份加了辣子,一份沒加,都是澆了滾油的。
湯做的是蠶豆雪菜蛋花湯,蠶豆去皮剝出豆瓣,和菌菇、雪菜一同翻炒,而後加水煮開,倒入事先打好的蛋液攪拌成蛋花,加入鹽和芝麻油吊出鮮味,出鍋前撒上一小把嫩綠的野蔥末,更顯鮮香。
飯後的甜點做了陳皮馬蹄糕,晶瑩透亮,入口彈糯,清爽甘香。
新采的楊梅和荔枝泡在溫熱的甜米酒和茶水中,散發出清甜的果香。
吃完飯後掌櫃和小遠去洗碗,江北月和他們出乎意料地聊得來,也主動跟了去。
李渡坐在桌前用小刀削枇杷,黃澄澄的枇杷果皮薄得透光,連成一整條落在盤子裡,露出果皮下橙黃水潤的果肉。
他歎了一聲:“我素來不願這麼想,但若曲春台不是女兒身,是否也就不會有這等的困擾,不會有這等的處境?”
裴容與摸了摸他的頭發:“這也未嘗不好,要當個将軍,還是戍邊的将軍,多經些磨難比未經的要好。她若是男子,并不一定會比她現在走得更遠。”
李渡抿了抿唇,垂着眼将手裡那顆削去了皮的枇杷遞給裴容與,但卻并不轉頭去看他。
裴容與接過來咬了一口,道:“酸。”
李渡皺了下眉,将挂着汁水的指腹在舌尖點了點:“甜的呀。”
裴容與:“嗯,甜的。”
李渡動作頓了頓,什麼也沒說,又繼續低着頭削果子去了。
裴容與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好像拿準了李渡很喜歡他那張臉,此時又化回了本來的相貌,一雙眼裡碧色盈盈湧動,眼尾的淚痣點在微垂的睫羽下,竟隐隐透出點引人憐愛的委屈。
“我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惹了你不開心。”
李渡張口還未說什麼,裴容與便又貼近一點,低頭用臉頰緩緩蹭了蹭他的肩:“别不高興了。”
李渡不知如何回應,隻能道:“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
他話說一半又頓住了,畢竟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緒是從何而來。
花想容說男人哪有扶玉閣重要,說緣分何必強求。
這些事他本該是再明白不過的,更有甚者,這些本就是他親自教給花想容的。
他既已經想好了自己此生的結局,便不該……不該——
他還沒來得及想好不該什麼,便被裴容與輕輕蹭他頸窩的動作打斷了。
他動作僵住,呆呆任裴容與接過了他手上的小刀,還用另一隻手理了理他的頭發:“乖。”
李渡這才反應過來,轉頭輕輕瞪他一眼:“手上還有汁水,别碰我頭發。”
裴容與無辜地攤開手掌給他看:“我使了清潔術的。”
這一番鬧下來,李渡自然也不好再繼續不理他。
他心中的一點别扭不知從何而起,又不知從何而終,像湖面上憑空湧現的一圈漣漪,緩緩散去無蹤了,隻不知是哪條魚無端攪了水波平。
“李——”
江北月推開竈間的門走出來,本還在思考要怎麼稱呼,看到他們二人,卻直直頓住了話音。
李渡聞聲放下手裡的話本子,轉過頭看着他笑了笑:“洗完了?我們也該走了,要不然又該被判作‘夜不歸宿’了。”
他指了指面前一碟削了皮的枇杷果:“來嘗嘗,很甜的。”
江北月動作僵硬地走到他們對面,适才就覺得他們兩個不對勁,沒想到隻是去洗了個碗出來,眼見着這兩個之間的氛圍便愈發不對勁了。
裴容與看了眼江北月去夠枇杷的手,低頭在李渡耳邊道:“我削了好久的。”
李渡正低頭看到精彩處,頭也沒擡地應了一聲:“嗯?”
裴容與點按住書頁不讓他翻:“你不再多吃點?”
李渡無奈地放下話本:“我素來胃口小,吃了幾個,當真吃不下了。”
他拉過裴容與的手,讓對方的掌心貼在自己的小腹,那裡比平常微微隆起一點,掩在衣物下看不分明,但用手卻能很明顯地摸到。
江北月:“……”
江北月:“咳咳咳咳咳!”
李渡被他一吓,也覺得這舉動有些不妥,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走過去幫忙拍着江北月的後背幫他順氣:“怎麼吃個果子還會嗆到。”
江北月簡直不敢擡頭去看對面裴容與的眼神,隻得低着頭道:“……忘了吐核了。”
江北月緩了片刻緩過來,卻不肯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