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隻的野鴨子兩隻,都已經去了腹中的内髒,新采的青筍和木耳,毛豆一小籃,也已經剝了殼了,嫩豆腐兩大塊兒,是今早新點的,還有一小壇子雪菜,一小把平菇,沙姜和旁的一些香料,鹽粗的和細的都有,還有一小把野蔥。”
江北月把東西一樣樣從鐵欄上開的小口裡遞進來,李渡伸手接過,放在了自己身旁的木桌上。
他注意到李渡走路時腿腳有些不便,蹙眉問道:“你腿怎麼了?他們又打你了?”
李渡眼中含着無奈的笑意:“沒有,他們不打我,你不用每次來都問的。”
見江北月并不相信,他隻能又接着解釋道:“那都是早年的病根,隻是如今天氣一日日冷下去,難免略有些影響,早已經習慣了。”
“此處環境也不好,後邊入了冬更是陰冷濕潮,”江北月壓低了聲音,湊在門邊道,“你有辦法出來的對不對?”
李渡不置可否,隻将手伸過鐵欄的縫隙,用一根手指去逗坐在傀儡手臂上的小十一:“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在這裡待着也挺好的。”
江北月被他氣得夠嗆:“這哪裡好了?!你是不是有自虐傾向啊?”
李渡垂眼笑了笑:“也許吧……想要的消息一直沒有,今秋也還算沒有什麼大的災劫,我待在此處,抑或是待在小園山上,都沒有什麼區别。”
他們一行告别花想容離開扶玉山後,并沒有急着返回小園山。
江北月自從當日決定了不回橫雲,便真的再沒有想過要回去,不僅如此,連他原本的師門杜若谷,他也全沒有提過,隻跟着李渡一路南下,從最北面的涼州走到了幾乎最南面的荊州,在各州間遊曆行醫。
荊州一帶江流彙聚,開春易發水患,由于擔心入冬後大雪封路來往不便,李渡在深秋時節就到了荊州。
荊州東部正是小園山地處的揚州,李渡本還在思考是否要抽空回去一趟,看看山下的苗掌櫃是不是又替他收了一堆别人寄給他的信件和信物。
不料計劃總也趕不上變化,李渡還沒來得及做下決定,就在上街去買菜時被鎮妖司的人抓了。
他們抓他非是因為橫雲的通緝。
大半年前橫雲掌門親子明禮之橫死小園鎮,李渡也跟着莫名其妙上了橫雲的通緝令,但橫雲畢竟為道門之首,算得上明辨是非,隻過了不久就将他的畫像撤了下來。
鎮妖司抓他,是因為他“與妖邪有染”。
說到“與妖邪有染”,這一點李渡倒确實是無可辯駁,但他們所列的證據卻着實荒唐,隻說是有人報稱他近日裡在路邊喂的一隻小黑貓是貓妖,就在那目擊者的眼前化了人形。
貓究竟是不是貓妖,李渡也不很清楚,按理來說,靈智已開的小妖絕不會輕易在鎮妖司附近的街上露面,但也有可能他是個足夠厲害的、能夠在鎮妖司的法器前隐住妖氣的——甚至即使被發現也全不畏懼的貓妖。
李渡身上畢竟沒有靈力,他看不出來,隻知道這小貓一雙眼睛瞧着便有靈慧,即使還未開靈智,也一定是頗有些靈性的。
貓的眼睛是幽綠色的,瞳孔在深秋燦燦的陽光下縮成一線金,連眼珠子的顔色也變得有些淺,盈盈淺碧,仿佛在這秋日裡見到了一絲春意。
貓蹲在檐下舔着自己的前爪,冷冷淡淡地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李渡看着那雙眼睛,微一晃神,便将手裡剛買的一整隻雞都放在了他面前。
凡向鎮妖司揭發旁人“與妖物有染”者,可得賞二兩銀,足夠尋常人家安安穩穩過上一個月的日子。
那“目擊者”還未同李渡對質便得了賞錢跑了,鎮妖司所依憑的證據,僅僅是那隻貓消失了。貓之前接連幾個月都待在同一處地方,但卻偏巧在這時候消失了,從此再沒有出現過。
李渡全沒有反抗便跟着他們走了,他們前幾日對他用刑,逼問他知不知道那妖物身在何處,從前還有沒有同其他妖邪勾結過。
李渡勾結的妖多了去了,名單一張紙都列不下,但他向來是能抗痛的,幾日裡半個字也沒有多說。
他夜裡睡不着是常态,夜裡湊在窗邊用身下的稻草編蚱蜢,突然看到昏黑的角落裡亮起兩隻幽綠的眼睛。
李渡叫了他一聲:“貓。”
貓不理他,依然站在原處。
李渡思考了一下,試探着換了個稱呼:“寶寶。”
貓顯然更喜歡這個稱呼,他緩緩貼過來,用帶着倒刺的舌頭輕輕舔了舔李渡手腕上的傷,窩在李渡腿上睡了一會。
李渡把手心貼在他的喉嚨上,感覺到一陣咕噜咕噜的震動,但貓卻用尾巴很輕地甩了他一下,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咬着李渡的衣角拉他,李渡歪着頭看了會他的眼睛,笑着搖了搖頭。
貓于是邁着“一”字形的步子緩緩走了,叼走了李渡編的三隻草蚱蜢,留下了兩小罐上好的傷藥。
所幸鎮妖司眼見李渡說不出什麼東西,隻過了兩天便懶得再在他身上白費功夫了,但卻也沒有放他走,隻把他換了個地方關着。
荊州所設的鎮妖司分部臨近秋陵渡,是百多年前修建的,當時的鎮妖司還未有如今的勢頭,是以一系列房舍用度,連帶着關人的囚室,都比不得在玉裡縣新設的那處,用的還是同官府縣衙一樣的鐵圍欄。
李渡待的這一處又不太一樣,每一間都額外畫了防止逃跑的陣法,關的人也不多,隻有他隔壁一個神清骨秀的青年人,對面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妪,想來也都是些有本事的。
李渡之所以被判定為“有本事的人”,并非是因為鎮妖司看出他有些本事,而是因為江北月有些本事。
當初他被抓時,陪同在他身邊的江北月一出手便是道門的劍招,雖說還未來得及真正動手就被李渡攔住了,但卻依然顯出他道門衆人的身份。